谢章也说道:“听闻公公打马球极为厉害,不如咱们吃了饭去马球场赛上一场?”
    招挥是个酷爱打马球的太监,一听就有些手痒难耐,推脱两次公务在身,第三次就半推半就了。于是下午招挥带着他的人马与李清泉等人打了一场,不仅赢了,还得了一百金的赌金,心头舒爽便把这事儿给抛之脑后了。
    七日后,永安来了消息,是永康帝的旨意。
    这回竟是要邢平淳上永安给皇子们当伴读。
    第三百一十三章
    “竖子欺人太甚!”邢慕铮听了这道圣旨,当即掀翻了榻上的几案。他神色冷凝,似要杀人。
    钱娇娘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她比邢慕铮先知道这个事儿,已经从别人嘴里听明白这里头的名堂了。
    照理当皇子伴读并无不妥,甚而世家子弟的荣耀之事,但这多数是在永安城内的皇亲国戚,从未有过叫这般远的封地侯爷之子,千里迢迢远离父母去永安伴读的。这美其名曰是伴读,实际就是上永安为质!
    这叫人如何不恼火?
    邢慕铮想将皇帝除之后快的心思到了最高处。只是令人讽刺的是,他原未曾想过造反一事,却是这皇帝逼得他不得不反。
    钱娇娘拉过邢慕铮的手看了看,怕他方才盛怒之下伤着了。邢慕铮因她这轻细的举动而稍稍降了火气,他揽过钱娇娘抱在怀里,拿下巴摩挲她的头顶。
    “这个节骨眼上,丑儿怕是不得不去。”夫妻二人静默了一会儿,钱娇娘依在邢慕铮的怀里说道。
    皇帝摆明了是不相信定西侯府,邢慕铮已经“生病”了,丑儿再生病,便是没有疑心病的都会多疑,更何况是那个小心眼的皇帝。可是除此之外,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让人无视这道圣旨。
    邢慕铮却是无法说出否认的话语。若非还需韬光养晦,他也不会装病虚以委蛇。邢慕铮是个能忍的人,但他一想到要拿自己的儿子去忍,他胸口才抑制的火气就又有抬头之势。
    “丑儿一个人上永安,太危险了,我陪他一起去。”钱娇娘道。
    钱娇娘说这话时,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她好不容易才和丑儿与邢慕铮团聚,这才没过几年,他们又要分离,并且还是在这样吉凶未卜的情形下,也不知再见又是何期。
    邢慕铮揽着钱娇娘的手紧了一紧。他的喉头有几分干涩,却不容反驳地道:“丑儿已经大了,又是你我的孩子,他不需要再躲在爹娘的身后。”这是他们的战场,也是邢平淳的战场。
    “可是他在我眼里,终究是个孩子。”钱娇娘抬起头,“并且你在玉州且算安全,我也放心些。”
    “但是我不能把你和丑儿同时送到虎穴之中。”若是计划顺利,一切还算好说,可若出了差池,首先遭遇危险的就是他们娘俩。邢慕铮如今已不愿想象,失去他们二人,自己将会是什么日子。
    他终究有了软肋。
    “没事儿的,你别担心。”钱娇娘抬头,双手环着他的脖子。
    邢慕铮埋首在她的颈边,微微摇了摇头。
    “夫君……”钱娇娘含在嘴里的轻唤如丝,眼底是化不开的依恋。
    美人怀,英雄冢。
    邢慕铮的心化成了水。
    “我不准。”邢平淳是男儿汉子,他当有自己的担待,虽然他也不忍让他独承危险,但他姓邢,是他的儿子,该担待的就必须用肩挑着。可是娇娘是他想护在羽翼下的娇妻,他不想再叫她担惊受怕。
    “你就答应了我罢。”钱娇娘轻轻地摇晃他,难得与他撒娇。
    天上的星子他都愿意摘给她,可这件事他没法允许。
    二人僵持不下,钱娇娘不敢在邢慕铮的怀里多待,她怕自己太过贪恋他的温暖,而忘记自己是一个母亲。她推开邢慕铮站起来,想找来邢平淳问问他的意思,起身时却因太过急迫,眼前一片发黑,她的身子晃了晃。钱娇娘不适地按住了额角。
    “娇娘!”邢慕铮顿时发觉她的不对劲,起身扶住了她。
    “我没事……”钱娇娘不自觉地道。
    “你的嘴唇发白。”邢慕铮皱眉,扶了她在榻上坐下,扬声叫人唤白大夫进来为她探脉。
    钱娇娘嫌他小题大做,“我不过站起来头晕,这是常有的事儿。作什么还要叫白大夫来。”
    邢慕铮道:“站起来头晕也算不得小事,想来你身子还需要调理,叫白大夫再给你仔细把一把脉。”
    钱娇娘没能拗过邢慕铮,只能请了白大夫进来。白大夫仔细为钱娇娘探了脉,却是露出些许惊喜之色,“夫人,您这脉息圆滑如珠,当是喜脉!”
    第三百一十四章
    自从钱娇娘停了药,又与邢慕铮琴瑟和鸣,缠绵不断,能有喜脉的确是意料之中。只是乍听得这喜讯,夫妻二人还是都愣住了。
    “恭喜侯爷,恭喜夫人!”候在一旁的奴婢们都惊喜道喜。
    邢慕铮盼这个娃儿盼了很久了,他回过神来不由狂喜。这是娇娘全然接受他的血脉相连,他怎能不高兴。他一时间气血上涌,只道谁要打敢他妻儿的主意,他就遇鬼杀鬼,遇神弑神。
    钱娇娘自也是欣喜的,她抚着依然平坦的小腹,含羞看向邢慕铮。邢慕铮与她对视,情不自禁亲了她的脸颊一口。
    丫鬟们都见怪不怪了,白大夫终究没怎么见过,不由得臊着脸避开视线。
    “娇娘,咱们的女儿要来了。”邢慕铮低哑与钱娇娘道。
    钱娇娘抿着笑点头,她问白大夫,“白大夫,这个娃儿多大了?”
    白大夫笑道:“当一月有余。”
    邢慕铮抚上钱娇娘捂着肚子的手,紧了一紧,他唇角的笑容遮也遮不住,但想起前不久他们还激烈欢爱一场,他立刻警醒问道:“行房可有碍?”
    钱娇娘脸颊臊热,但为了娃儿装作若无其事。白大夫轻咳一声,“老身正想与二位说此事,夫人坐胎还不稳,三月之内,不能同房。”
    邢慕铮心有余悸,只怕自己孟浪将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女儿给失去了。
    二人谢过白大夫,邢慕铮让红绢给白大夫送红封。红绢笑着送了白大夫出门去,其他闲杂人等也被邢慕铮打发了出去。夫妻二人相依在榻上,喁喁私语,说不出的欢喜。
    只是绵长欢喜过后,钱娇娘总算清醒了些,思及如今情形,不免有些黯淡。
    “这个娃儿恐怕来得不是时候。”
    邢慕铮告诫似的轻拍她的手,“胡说,咱们女儿什么时候来都是好的,你别叫她听见了不高兴。”
    钱娇娘轻笑,“你这就傻了么?她还这样小,怎么能听得到咱们说什么?”
    “总之别胡说。”邢慕铮如珠似宝地将她圈在怀里。
    钱娇娘感受到他的珍视之情,竟鼻头发酸。好容易苦尽甘来,她只道她的第二个娃儿不再受苦了,却偏偏遇上这等糟心之事。
    邢慕铮知道钱娇娘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中已下了决定。
    邢平淳下了学,先是得知自己将要上永安去给不认识的皇子们当伴读的事儿,后又得知娘亲怀上小娃儿,不知是他的弟弟还是妹妹。邢平淳一时不知自己应是恐是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钱娇娘上前将他揽在怀里,摩挲他的脸庞道:“丑儿,你不必害怕,娘与你一同去永安。”
    邢平淳闻言立刻松了口气,可他马上又提了心。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他明白上永安去并不是一件好事。娘亲陪着他去固然好,但是娘身怀小宝,不仅要车马劳顿,还要远离爹爹,在永安劳心劳力。
    “娘,你真要与我一同去么?”
    “自是要去,娘可舍不得离你这样久。”钱娇娘笑道,看了一眼邢慕铮,“至于你爹呀,就让他在玉州安心养病。”
    邢平淳似还想说什么,邢慕铮给了他一个眼神,邢平淳便止住了话。
    夜深,钱娇娘睡下了,邢慕铮悄无声息地起身,到了邢平淳的院子。邢平淳知道爹爹有话说,坐在书房里看书没有睡下。他见邢慕铮进来,忙起身行了一礼,“爹爹。”
    邢慕铮点头,走过去看了看他读的书,是一本史记。他拿起又放下,“可有所悟?”
    邢平淳道:“只看到改朝换代罢。”
    邢慕铮笑了笑,“倒是有所悟。”
    邢平淳为邢慕铮倒茶,邢慕铮摆手不用,“你跟我来。”
    邢平淳不知父亲深更半夜要带他去哪儿,但他只顺从地跟在邢慕铮的后面。邢慕铮带着他自小门出去,李清泉与王勇已备了他们的马匹等在门外。此时已然宵禁,惟有定西侯府能策马出行。邢慕铮带着邢平淳一路到了玉州衙门,进了一门后,谢章立在门后等待,见他父子二人进来,躬身行礼后,领着他们往地牢走去。
    李清泉与王勇守在地牢口,前有衙役举着火把开道,邢平淳紧跟在父亲后面下了潮湿地牢。
    鬼哭狼嚎若隐若现,邢平淳头回来这样的地儿,他的心怦怦直作。只是谢章并未领他往地牢深处走,而是拐了个弯,进入挂满刑具的小间内,四处火把陡燃,夹杂着血腥之气,叫人难以喘息。
    邢平淳忍住体内翻涌的恶心,他定睛一看,里头跪着一个头上蒙着黑面的汉子,他的囚衣破旧,头上杂草与枯发几乎分不清。邢平淳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被衙门捉拿。
    “这是一个死囚。”邢慕铮为邢平淳解惑,但并未多说,只淡淡下了一个命令,“你杀了他。”
    邢平淳大吃一惊,眼前却多出一柄长剑,他仔细一看,却正是父亲送给他的宝剑。他要他今日为剑喂血!
    “爹……”邢平淳接过剑,却后退一步。他不喜杀生,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杀了他。”邢慕铮再说一遍。
    跪地的囚犯听闻自己大限已至,他顿时呜呜乱叫,像是嘴里还塞着布。
    只是这叫声更惹人心烦意乱。邢平淳抓紧了剑。
    第三百一十五章
    邢慕铮让谢章等人退下,只留了那死囚与他们父子俩。
    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邢慕铮问邢平淳:“你可要你娘陪你去永安?”
    邢平淳知道邢慕铮今夜就是为这事而来,他道:“儿子听爹爹的吩咐。”邢慕铮道:“你还是想的。”
    邢平淳似是被戳中心事,有些赧然。
    “我似你这样大时,已经准备着上战场了。”邢慕铮道,“彼时家中只有你阿奶,我仍然决意要去,你可知为何?”
    邢平淳想了想,摇头道:“孩儿不知。”
    邢慕铮道:“当时西犁大举来犯,他日国破,小家亦不能存。”
    邢平淳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男儿丈夫,需顶天立地,不仅不可躲在妇人身后,更要保护她们。你娘是个能撑起家的女子,平日里将你保护得好,倒叫你少了一份血性。”
    邢平淳闻言有些惴惴不安。
    邢慕铮指着死囚道,“你此去永安,须见惯死人,明了杀戮。”
    邢慕铮示意邢平淳拔剑出鞘,铁刃带着寒光却不刺目,因为还未染上鲜血。邢慕铮握着他的手腕,将那剑直指死囚心口。“杀人时不需犹豫,找着对方的死穴,刺进去。”
    邢慕铮冷静无比的声音在邢平淳耳边,像是教他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邢平淳的手抖了,“爹!”
    “不要怕,他该死。”邢慕铮的声音越发地冷冽。
    “爹,孩儿不愿杀人!”邢平淳摇头。
    “你不杀人,也有人杀你。”邢慕铮言语愈厉,“你此番前去永安,稍有不慎就得死。你名为伴读,实则为质。只要有你在永安,皇帝就拿捏着定西侯府,他日若要交锋,你首当其冲!你若还慈手软,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你想让你娘抱着你的尸身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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