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瑶茜手里的藏宝图终于被合二为一,果然如钱娇娘所料想的那般。赵大人不知用什么刺青手段,在赵瑶茜不知情的时候将半张藏宝图刺在她的背上。这图平日里不显,惟有赵瑶茜大汗涔涔时才会浮现。想那赵瑶茜是闺阁女子,平日里哪里出汗,便是出汗,她也习惯沐浴时一人独自洗浴,因此连贴身服侍的奶娘和丫鬟都不知情。
    钱娇娘待邢平淳一走,就立刻找上了赵瑶茜。赵瑶茜怀疑她的话,但还是依她所言去与她打了一场马球,待她大汗淋漓,立即去了屋内脱衣解裳,不想竟然后背真有图案浮现!
    因此钱娇娘叫了烟萝来,仔仔细细将赵瑶茜后背的图案画出来。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活计,赵瑶茜必须出了汗这图案才浮现,并且浮现还不长,为了让烟萝画仔细,可苦了赵小姐,一连折腾了半月,她累得连床也下不了。
    只是后来等藏宝图一出来,这赵小姐居然也自告奋勇,要加入寻宝的队伍。原来这藏宝图已变成了赵瑶茜的心病,并且也是为了父亲的遗愿,赵瑶茜便希望自己能亲眼看见藏宝皇陵的开启,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她是藏宝图的主人,于情于理都能去。钱娇娘劝解不成,邢慕铮压根不劝,就让她与阿大等人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钱娇娘的声音很正常,只是眼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恋。
    邢慕铮却看清了,他目光一柔,亲了亲她的脸蛋,“我原是看你现下好些了才敢出去,趁着离你生产还有几个月,我去看看清况,成与不成,在孩子八个月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嗯,你放心去罢,家里有我。你外出小心些,我听说那些皇陵什么的,里头到处都是机关陷阱,更何况又是那样多财宝的陵墓,说不准有僵尸!”
    邢慕铮笑笑,“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我从不信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钱娇娘道,“我原还不相信世上有控制人心的蛊虫呢。”
    邢慕铮便妥协道:“我知道了,我会找两个常下地的,其实闾先生先前也跟着人下过墓,他又是机关大师,有他在,你不必担心。”
    “横竖别的我不管,我只要你和大家都平安回来。便是要得宝藏,也必须万无一失。”
    “我听你的。”邢慕铮点头,“这两日邢慕照应是要从治野上来,你让库房再给他十万两白银,他若觉不够,亦或还要其他,你便作主看再给他些,若要人,就叫谢章去办。”
    若说其他一切在预料之中,治野县便是最大的意外。邢衍安原是去肃空贪官污吏,开拓穷乡僻壤的,岂料才将流民稳定下来,正要开荒拓土,竟然挖出了铁矿。这无异于天降横财,邢慕铮便留将玉州的驻军留了一小部分,其他的全都移到了治野县,并且还以丰厚的粮饷秘密招募了一批新兵,如今整个治野以冶铁与练兵为主,已然成了兵工县。
    永泰帝与他父亲一样,早就遗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县。他只得知邢慕铮大幅削兵,心中越发放心。
    第三百二十三章
    邢慕铮总是很雷厉风行的,隔了两日,他就决意秘密出发。临行时天还灰黑一片,他起床时并不叫钱娇娘起来。钱娇娘因着怀娃儿,身子懒散许多,也比平时睡得久了。
    “好好睡。”邢慕铮轻轻按着钱娇娘的肩膀,亲了亲她隆起的肚子,“爹很快就回来了,在娘的肚子里莫要捣蛋。”
    离别的愁绪被邢慕铮这番话冲淡,钱娇娘轻笑,捧着他的脑袋亲他的脸,“快去快回,我与孩子在家里等你。”
    邢慕铮深吻她一记,爱恋地摸了摸她的脸,起身大步走了。
    幸而肚子里的孩儿很是乖巧,安安分分地在娘亲的肚子里,便是开始活动手脚了,也是在青天白日里。钱美娘时不时地带平哥儿过来,姐妹俩说说话儿。
    钱美娘一家自从郑二哥跟去永安后,一家子都被钱娇娘不由分说接进了侯府里,独门小院地住着,丫头婆子前后伺候着。钱美娘在钱娇娘的教导下,如今也会盘账了,在侯府啥事也不用干,也开始习字了。
    周姥姥也常来坐,只是近来身子不太好。周翠莲这些年又常在外头打点钱娇娘的生意,经常不在玉州。如今在周翠莲与邢慕铮幕僚的操持下,钱娇娘手下的生意越做越大,旦凡与女子有关的,绣品、头面、胭脂水粉,都做起来了。并且这各地的分号,也一家家地开起来了。烟萝镇守玉州,选出机灵能干的人来作为各地掌柜的教导。若非永安那头如鲠在喉,再过个十年八年,便是没有宝藏那样巨富,也能撑起侯府渡过难关了。
    因着周翠莲钱娇娘便让周姥姥搬到主院来,她好就近照顾她。可是周姥姥怎么也不肯,怕过了病气给她。钱娇娘没法子,只能多叫了几个婆子过去,陪周姥姥说话解闷。
    日月窗间过马,仿佛眨眼钱娇娘的肚子大如圆球,八个多月时,邢慕铮回来了。见他全须全尾平安归来,钱娇娘既放心又高兴,便是他未带回来好消息也不在意。
    是的,虽有了藏宝图,但仍需精通风水者寻龙点穴,藏宝之地位于峻险古野的深山老林,就连当地的猎户也不敢贸然进入。
    若是以往的邢慕铮,既到了那处,便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可他如今有了牵挂,并且这牵挂比他的生命还重。没有什么能比钱娇娘和两个孩子更重要。
    那样的金同银山摆在眼前,任凭是谁大抵都热血沸腾。邢慕铮却始终很平静。
    英雄气短么?回程时,邢慕铮也曾这样问过自己,但他自己否认了。他认为自己终寻到了栖息之地。这是一切的根源。没有这个根,他什么也做不了。
    待瓜熟蒂落,平静的一日早晨,邢慕铮突感湿濡,掀了被子一看才知娇娘破了羊水。他立刻将钱娇娘抱至收拾好的产房,并让人通知稳婆过来。
    稳婆早已接在府里,白大夫与她一同进了产房,秦嬷嬷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丫头们做准备。邢慕铮守在外头,他从来百无禁忌,想进去陪钱娇娘,可钱娇娘自知生娃儿时狼狈,不愿叫邢慕铮看见。
    不一会儿,钱美娘和周姥姥也闻讯赶来了。大家都很高兴,也很兴奋,并不太为钱娇娘担心。因为钱娇娘已是第二胎,老人们都说第一胎后生娃儿都很容易,有的打个盹就出来了。
    邢慕铮直直立在门外,脸上看不出什么紧张,惟有身后捏紧的拳头泄露了情绪。
    半个时辰后,钱娇娘的喊声变大。邢慕铮猛地向前一步。
    里头嘈杂不堪,稳婆大叫着“夫人用力”,忽而尖叫一声,“怎么脚先出来!”
    产儿足先出,是为寤生。
    第三百二十四章
    邢慕铮听见了。他的后槽牙陡然咬紧。
    不久,秦嬷嬷汗涔涔地出来,与邢慕铮禀明险境,“小主子寤生,诸药不效。夫人有难产丧命之危,小主子恐不能出世。”秦嬷嬷存了私心,她没说出这小主子是个小少爷。虽然侯爷平日里总期盼这一胎是个女娃,但男人家总是更看重能延绵香火的男娃的。秦嬷嬷怕邢慕铮弃大保小。
    钱美娘倒抽一口凉气,周姥姥瞪大了双眼。
    邢慕铮无一丝犹豫,“尽全力保母子二人,实在不成,只保大人。”
    秦嬷嬷倒是愣了愣。她虽想叫侯爷保大人,但听他如此坚决仍是意外。秦嬷嬷知侯爷与夫人恩爱,但也未曾想过邢侯这样毫无犹豫。高门贵胄的大老爷们哪个不是看重子嗣,尤其这定西侯府,只有一位小侯爷,子嗣如此不丰,若有长辈在,夫人恐怕早就被骂得狗血喷头了。
    钱美娘和周姥姥听了,都很是动容。邢慕铮的神态与言语,都像实心的秤砣一样稳了她们的心,好像有邢慕铮在,钱娇娘与娃儿都会无事的。
    可她们哪里知道邢慕铮现下是最为慌乱的一个?邢慕铮做过许多艰难的抉择,这个仍是他心中最困难的决定。他的心头滴血,产房内的娇娘咬牙惨叫的声音闯出来,邢慕铮无法再忍耐,他大步跨进了产房。
    “侯爷!”在外头等待的人都惊呼起来。他们可从未见过有男子进产房的呀!
    可是邢慕铮已经闯进去了。产房里四周紧闭,到处摆着火盆,有两个火盆上架着汤药,还有一桶桶的热水,淡淡的血腥味伴着药鼓掌飘在空中,钱娇娘躺在大床中,四个丫头为她拉着被褥,稳婆与白大夫都弯腰对着床尾。钱娇娘嘴里咬着一块布巾,脸色异常红润,满头的大汗。
    里头的人甚至没人注意邢慕铮进来了,直到邢慕铮握紧了钱娇娘的手,“娇娘。”
    众人大吃一惊,全都不知所措,钱娇娘眼里闪过愕然,但因得知孩子逆生而慌乱的心顿时安稳下来。她拿掉嘴里的布巾,“雅正。”如今她是惟一能唤他字的人。
    “娇娘,”邢慕铮看见她心也定了,他亲她汗湿的额,“不要怕,我在这儿,倘若这个娃儿与咱们没有缘分,那便罢了。”
    稳婆与白大夫都听真了邢慕铮的话,这是要保大弃小。稳婆遇到逆生者,总是子留母死的多,因着这样生产于大人也是难留的,若留小的倒是容易些,剖开肚子便取出来了。稳婆听得侯爷大人要保大人,害怕一尸两命,不由得道:“侯爷,夫人生的是个小公子!”
    邢慕铮道:“正好,我不喜欢,不要便罢。”
    稳婆瞪圆了眼,她还从未听过不喜欢男嗣的。
    钱娇娘竟是笑了,她捏他们相握的手,“你胡说些什么,你不要,我要。”
    “娇娘……”
    “你放心。”看见他出现在这里,钱娇娘原本快用尽力气的身子像是又有了元气,她凝视他的眼里充满坚定,“我会将咱们的孩儿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的,你陪着我。”
    邢慕铮涌起一阵极复杂的心潮,他紧了紧她的手,“我陪着你。”
    碎儿拿来毛巾为钱娇娘擦汗,又拿了一片老参给钱娇娘吃下。钱娇娘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稳婆与白大夫都钻进被窝里,邢慕铮皱眉道:“这样岂能看得见?还不把被褥掀开!”
    “可是侯爷,这样不洁不雅……”
    “掀开!”
    丫头们只能听命,抬起下尾的被褥。邢慕铮看见一双白嫩的小脚,他对钱娇娘道:“娇娘,娃儿快出来了。”
    钱娇娘点点头,她抓着邢慕铮的手,几乎捏进肉里。稳婆叫喊着用力,钱娇娘使出了全部的力量。
    邢慕铮见过许多求生之人为得一线生机拼劲全力,却从未见过一个母亲为了一个新生命,燃尽自己的一切力量。看着钱娇娘汗水淋漓的挣扎素颜,邢慕铮并不觉得丑陋,相反地,他感到了敬畏。对一个母亲无私的敬畏。
    钱娇娘体内的力量在流失,她害怕了,害怕自己死去,害怕自己无法生出她与邢慕铮期盼已久的孩子。她猛地拉过一样东西,张嘴狠狠咬下,憋足了劲用力一推。她眼中划光白光,流星坠落人间。
    “哇——哇——”
    邢慕铮亲眼见自己与娇娘的孩子滑落出来,带着稚嫩的啼哭,宣告着他的降世。
    邢慕铮那么一刹那屏住了呼吸。
    他转头看钱娇娘,钱娇娘已然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邢慕铮的脸也白了,他的眼底闪现恐惧,“娇娘!快拿参片来!”
    碎儿连忙拿了参片塞进钱娇娘的嘴里,白大夫焦急地检查着新生的婴孩是否完好无损。一个丫头惊恐道道:“不好,夫人出血了!”
    白大夫差点应顾不暇。她转而去探视钱娇娘情形,大喊道:“快拿汤药来!”
    喜鹊早已倒好了汤药准备着不冷不热的温度,听了连拿过来,邢慕铮轻且快地扶起钱娇娘,接过药碗送到她的唇边,“娇娘,喝。”若非就在耳边,钱娇娘都听不出他的声音带了颤抖。
    钱娇娘闭着眼一口喝了大半,却因药苦干呕不止,碎儿拿了蜜饯喂给钱娇娘,这才勉强压了下去。邢慕铮紧搂着钱娇娘,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会死,你放心。”钱娇娘勉强对邢慕铮一笑,再支撑不住,头一偏晕了过去。
    “娇娘!”
    白大夫忙上前来,邢慕铮探了钱娇娘的鼻息,才肯放手让钱娇娘躺下,让出位置叫白大人探脉,白大夫仔细把了脉,又看了钱娇娘的流血情况,与邢慕铮道:“侯爷放心,夫人并无大碍。待老身为夫人针灸便可。”
    邢慕铮这才点头,“请施针。”
    稳婆早为新生的娃儿洗干净了,这时才敢往邢慕铮面前抱,“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是个健壮的公子哥儿!”
    “恭喜侯爷夫人喜得贵子!”丫头们齐齐下跪。
    邢慕铮凝视着这会儿攒着小拳头抿着嘴睡着的小娃儿,白嫩胖乎的脸庞,黑绒绒的头发丝儿,倒很像是娇娘挂在墙上的画儿。稳婆眯眼笑道:“侯爷大喜,老妇人接生过那么多户人家,还是头回看见一出来就这么光滑可爱的小公子!”
    秦嬷嬷上前来,也是附和道:“果真如此!小少爷真是难得一见。”
    邢慕铮扯了扯唇,在小儿子的屁股处轻拍一记,轻骂道:“不省心的东西。”
    稳婆见侯爷大人如此爱重夫人,以为他会对寤生的孩儿不喜,但见他面色温和,眼带柔色,想来也是喜悦的。稳婆心里只道大户人家的心思果然难以猜透。
    “抱出去给外头等待的人看看。”邢慕铮交待。
    “是。”稳婆与碎儿将小娃儿抱好,秦嬷嬷小心翼翼地接过,抱着小娃儿出了内室。
    “啊,下雪了!”不知哪个丫头突然叫了一声。
    邢慕铮望了出去,今年的初雪静静飘下,悄无声息落在窗外。
    第三百二十五章
    钱娇娘沉睡了两天一夜,才在婴儿的啼哭声中悠悠转醒。
    月洞床的两层帷幔是打开的,屋子里很暖和,带着淡淡的幽香,只不过夹杂了一些苦药之味。烛火摇曳,外头娃儿的哭声像世间最美妙的声音,让钱娇娘不由得弯了唇瓣。她想叫人抱她的孩子进来给她看看,可是一张嘴,却因沙哑而咳嗽。
    守在床尾的喜鹊立即惊喜道:“夫人醒了。”
    一阵轻风飘进来,哭声也跟着进来。钱娇娘抬眼,只见略显憔悴的邢慕铮抱着哭泣的婴儿站在床边,直直盯着她。
    “娇娘,你醒了。”邢慕铮笑了。
    钱娇娘也眯眼笑了,“睡得真香。”
    邢慕铮目光更柔,“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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