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有的是选择,而天魁没有。
    所以很快,那批俘虏就乘上了返航的船。
    而与此同时,那封被加了三道火漆封缄的信从东海抵达了华京城。
    那天晚上江淮岚回大院的时候,看见江淮璧一个人坐在庭院里,身上只披了件素纱的薄衫,整个人浸在清冷得几乎毫无温度的月光里,白得透明发亮,没有一丝血色,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了。
    江淮岚心口微微发凉,觉得嘴里有些泛苦,张了张口,但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到江淮璧身旁,低低地道了声:“姐。”
    江淮璧身旁的石案上放着一沓信纸,还有一壶冷酒,酒瓶子里已经不剩几滴了,想不到这病秧子都要死了还不老实,临死前还要去酒糟里过过嘴瘾,顺便看看能不能运气好点儿把自己喝得提前上路。
    可惜她的运气一向不太好,依然还留着小半条苟延残喘的烂命,非要逼着她在最后做自己最不愿做的决定。
    江淮岚背对着月光低下头,在江淮璧身上偷下一片单薄的阴影,语气里倒也听不出责怪,似乎只是在问:“怎么又喝酒?”
    江淮璧眼皮都不抬,轻飘飘地把信往她那儿拂了拂,苦笑道:“自己看吧。”
    江淮岚翻了一张,那是一副图纸,上头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生僻词,从最底下的释文中大概可以看出,这是一张关于白晶灵能与黑油混合的图解。
    “这是……”江淮岚蹙起了眉,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淮空的笔迹?”
    江淮璧笑而不语,江淮岚立马把这张图掀开,底下的另一张纸却更让她震惊。
    ——与斯兰协议的摹本,上头明细列出了华胥东海与斯兰交易黑油的细节,只是签署的那一行被裁掉了,似乎是寄信之人故意让她们猜。
    女皇早就有购进黑油的意思,只是以前斯兰人一直不肯松口,这封协议书若是一旦面了圣……
    江淮璧凄怆地笑了两声,叹息道:“你说得对,缘分就是缘分,气数就是气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淮岚神色凛然地喃喃自语道,“然,水能覆舟,亦能载舟。”
    当年华胥复国之时,先帝为了削弱江族势力,逼迫其与别族通婚——江族血脉稀薄了,白晶灵能一年不如一年,黑油进入华胥是迟早之事。
    但华胥全境都用的是白晶灵能,用了这么多年,若是突然全给换成黑油的,别说老百姓不干,就连女皇也不肯干——就说那刚刚修好的长城吧,若是换成纯用黑油的,无异于拆了重建。
    所以灵能与黑油混合的中庸渐进之法,算是眼下最为妥当的。
    江族与其让别人来替代他们,还不如他们主动寻求改进,毕竟他们是最擅长这些灵能机械之术的,也是最能在时代更迭中抢占先机的。
    “这些都是残本,他手上有完整的,”江淮璧道,“江淮空这脑子里缺根弦儿的,让他去盯梢,结果自己被人挖走了还不知道,胳膊肘往外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周子融这是让她们选,这技术和黑油贸易若是交到她们手上,江族便可涅槃,若是由他或者由别人来操作,江族恐怕就真的要死到临头了。
    是焕然新生,还是一败涂地。
    江淮璧原本想以太子的续命之法来要挟他,没想到却被他反摆一道,还摆得如此致命,一点不留余地。
    周子融是看穿了,江淮璧不会真的希望太子早死,太子算是江族眼下最大的靠山,太子死了,于江族而言一点益处都没有——她根本没得选。
    如今为太子续命,就是为江族续命。
    江淮璧嘴上没说,心里却不由得感慨起来——周子融啊周子融,你究竟什么来头啊。
    ——这哪里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做出的决断。
    江淮岚苦涩地笑了笑:“果然,没人能逼得了他。”
    所谓求不得,所谓不可求。
    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的都不可能是自己的。
    “去帮我把他找回来吧,”江淮璧突然道,“逃不过的终究逃不过,不能让周子融那小子太得意了……”
    “你是说……他?”江淮岚反应过来,眼眶一酸,喉头哽咽了一下,“可是姐,你……”
    江淮璧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像是把全身残余的气都叹了出去,整个人顿时空了,她虚浮地起身,撑着石桌,往自己的房间一步一挪地晃悠去,身体轻微地摇摆着,如风中残烛一般,微弱得仿佛稍稍用力一吹就会灭,甚至感觉她一眨眼的功夫就要没了。
    她虚无缥缈地甩下一句:“剩下的我管不了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便脚不沾地地走了,留下江淮岚独自立在月光下,似乎是痛极一般,颤抖着闭上眼。
    那一夜夏末的风,有些料峭。
    当江淮岚出现在东海周子融的宅院时,周子融还略微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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