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来见他之前就已经调息半天了,生怕自己看见这儿子会忍不住冲上去把他给撕了,可如今她发现自己之前所做的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是白费。
    她还是想把他撕了。
    “先祭祀已经西去了,朕追究不着,你你……你可知要不是……”女皇话说不下去,最后一句堵在了嘴边,手晃悠了两下,然后还是只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也罢……呵,你是不是觉得朕不敢治你?”
    女皇似是无力地看着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起身勉强提了口气:“行……行,都能耐呗,你不纳妃,还害死李家女,对,还有你举荐的那几个内阁新人,你……你是不是觉得朕老眼昏花,看不明白?嗯?现在你又闹这出……”
    女皇越想越气,按在桌上的手直打颤:“太子已经是你的啦,你还想如何?你不动,那蒋坤能耐你何?!你是储君!他能耐你何?!朕现在就能把你打入黑水牢你知不知道!”
    她这么一说,立马有两个玄天卫站到了东笙身后,腰间挂着的刀已经被拇指抵着出窍半寸。
    东笙沉默了半晌,蓦地笑了一声。
    “儿臣若不动,当初恐怕早就死在黑水牢里了。”东笙苦笑了一下,微微抬起脸来,晦暗的烛光映在他的眼里,显得没有一丝温度,“啊,不对……可能三年前连南疆都走不出来吧?”
    女皇被他这么一看,也不知是气极还是恍然,竟然哽住了,睁大了眼,直直瞪着他。
    “陛下,母皇,”东笙像是一点儿也不怕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眸中的那一星烛火像是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挣扎一般,湿漉漉地透着股彻骨的悲意,“儿臣也想好好活着啊,陛下所给儿臣的,难道儿臣不配有吗?”
    女皇也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震惊,她突然想起来——这个雄心壮志,甚至说有些不择手段的年轻人,也是自己的骨肉,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受伤时也会痛、也会怒、也会不甘。
    其实,他也没有奢求过什么。
    女皇沉沉地看着他:“你知道篡改祭祀卜卦是何罪吗?”
    东笙:“……死罪。”
    女皇慢慢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酝酿什么极痛的决定一般,良久才叹息了一声,道:“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为君者,当有大度,有大怀,抬头可容天地,低头可容生死。”
    “朕若是饶了你,近是罔顾国法,远是为祸苍生。”女皇别过头,抬手挥了挥,“带下去吧,鞭刑三百,挺不过去便是你命,挺得过去就禁足东宫,没朕的……算了,你先挺过去再说吧。”
    周子融带人换了民船,很快就过了荆楚,此时将将要破晓,天还没大亮,一片如洗的靛蓝色,江上还蒙着一层纱似的薄雾,笼在幽沉沉的江水上。
    周子融半夜醒了之后,这么折腾一遭,也就睡不着了,裹着大氅站在船头吹风,细刀子似的冷风丝丝地往领口里钻,他时不时地要拽一拽大氅,免得脖子被冻僵了。
    不知怎么的,从昨夜开始,他胸口就一阵一阵地拧着疼,一躺下一坐下就心慌得不行,也就冷风能起点镇痛的效果,让他舒坦一些。
    无由来的,他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将军,”一个小兵从船舱里出来传话,“已经出城了,今天中午就能到安庆了。”
    “嗯。”周子融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最好再快点。”
    这话不是随便说说,他心里一直悬着,从来没觉得江水的颠簸如此令人不安。
    “已经是最快了。”那小兵道,“再快怕这船不稳妥。”
    毕竟是民船,比不上陛下御赐的舰,虽然轻巧,但耐不住事,速度太快就掌不稳舵。
    “行吧,”周子融道,回眸瞥了眼前方的水路,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神情,“辛苦了。”
    前面的水路黑蒙蒙的,也不知道天边那抹光能不能争点气,半晌了还没亮到他们这来。水沙拉沙拉地从船体
    划过,此时出了城,江边都是旷野,寂静得只能听见水的声音。
    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闷响,船猛地震了一下。
    周子融抓住船舷稳住身形,皱眉道:“怎么了?”
    船底传来一阵骚动,两三个小兵火急火燎地窜了上来:“将军!船底……船底让人凿穿了!”
    第155章火海
    “凿穿了?!”周子融瞪大了眼,抬脚就要往船舱走,“什么情况……”
    “别,别别,”来报信的小兵连忙别到他身前拦住,“根本看不清来者,过膝长的一个窟窿,底舱已经淹了……将军,我们还是弃船吧。”
    说话间,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住了,江水成了一张巨嘴,咬住食物就不松口,一点点把他们往下吞。
    天还没亮,江边的郊野寂静得毫无声响,别说路人了,路上连只野狗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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