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开潮做事至少还有所限制,真正的高官,譬如党争几方的领袖总不好以谋杀令主的罪名下狱杀头,只好刺杀,人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好了。眼见着要死的被列为叛逆的那些人却根本顾不上,不管你有多高的权势地位,曾经怎么呼风唤雨,甚至身为凡人连自己丝毫不懂的仙门也可以鄙夷唾弃,如今却怎么都贿赂不到自己的苟延残喘了。
    权势地位都成空。
    舒君毕竟年轻,又是第一次率领皓霜刀,其实先前幽雨还有些担心他,万一心软,或者万一不够果决,就极有可能出事。
    把人送到她这里来的是薛开潮,她不能直白说出自己的担忧,但毕竟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薛开潮一向很少对人解释什么,当时却对她多说了一句:“你不必担心他不够狠,他也经历过不少了。”
    幽雨仔细一想,也只能承认确实如此。舒君的年纪不大,经历却足够复杂,由鬼戏伎人到这一步,即使是运气最好的那时候,终究也是全靠自己。何况当日宫内之事他也亲身参与,她不该怀疑太多的。
    果然,薛开潮看人没有出错,舒君并未在这种事上让她担心。
    只是,舒君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变化。从前他闲来无事只是在周边逛逛,如今却经常找不到他的人影,他不爱见人,话也不多了。幽雨有时候想起从前的自己。
    她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自己都不知道了,却很清楚自己走过了多长的路。所以……舒君要是不愿意见人,那就算了,她是问也不会问的。
    舒君确如她所想,有时候会去找薛开潮。经过那一次对龙神的切身体会,舒君也明白过来如今的薛开潮似乎是最寂寞的薛开潮,偏偏并没有多少人可以陪他,于是也带一点东西去见他。
    冬笋汤,幽泉刚折枝插瓶的梅花,有一天舒君还捏了一个小雪人带进去。一来二去,感觉自己不像是来陪伴主人,反倒是当年在村学看望得病的同窗,有种不为人知的快乐。
    薛开潮大约是习惯了这种寂静,每次舒君来的时候都发现他在做自己的事情。打坐入定,看书,泡温泉,委地的衣裾悄然无声在帘幕下拖过,也像飘落的雪。
    舒君偶尔站在外面甚至都觉得进去是在打破某个结界。
    但其实薛开潮每次看到他都会眼里一亮,似乎有人来看自己也是一种惊喜。舒君自己流离多年,并不知道薛开潮怎么被金尊玉贵养成这样,但却知道自己来怜悯怜爱对方根本就是昏了头,却终究无法抵挡那闪亮的龙鳞和冷峻之人偶尔流露出的脆弱,还是觉得自己一日比一日更软化,最后甚至开始对薛开潮口无遮拦,由描述外面发生的事而变成了倾诉心声。
    他坐在温泉池边给薛开潮梳头发,同时不停说话,说着说着就偏移话题,叹气:“其实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怕我。螣蛇并不是普通的蛇吧,即使小蛇长了这对翅膀,在我看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会飞罢了,传说中的螣蛇可不止于此。”
    薛开潮面对着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神情比任何时候舒君所见的主君都更柔和,甚至昏昏欲睡。然而他并未合上双眼,反而偏头看了一阵舒君的表情,轻盈游动,伸手来捏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暗含愁苦的神色:“得到盛名,你似乎并不高兴?怎么,浮名你看不上眼么?”
    他最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舒君不仅习惯了,甚至不知不觉都在惯他,这个姿势也端坐不动,手里捏着的发尾倒是放松了一些,唯恐扯痛了薛开潮,闻言只是苦笑:“这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最微贱的时候也从不以为得到名声就是得到了一切。如今我一身皆为主君所有,这些东西更没有用,怎么会高兴?何况……这些天来,许多事确实令我心烦意乱,疲于奔命,我不喜欢。”
    说完两人都是一愣。
    舒君和薛开潮都是极少说喜不喜欢的那种人。
    片刻后,舒君主动转移开话题:“这次的事也太难尽善尽美。别的不说,就是薛家也未必和主君齐心,倘若年后不能彻底了结,恐怕还会生出变故,主君,咱们什么时候回洛阳呢?”
    他怅然发问,并没有得到什么答案,却见薛开潮张开双臂,于是温顺的靠了过去。
    次日一早,舒君离开后,薛开潮就召见了正好在家的幽泉,问她:“近日舒君都在做什么?”
    幽泉一愣,不知他问这个是为什么,但也不能不答,于是认错,说自己不知情。
    薛开潮默然片刻,很快下了令:“你去查一查,最好查一查,舒君和薛家,是否有关系。”
    幽泉心中一惊,自知此事非同小可,顿时变色,但终究是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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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小舒好年轻哦,露马脚太容易了。小薛这个样还能伪装呢,啧啧啧。
    第73章心有所思
    年关很快到来,舒君主持的这部分搜查工作已经进入扫尾阶段。他从前就没有经历过热闹的年节,对这种执着看得很淡,在薛开潮身边这些日子也不见他在乎,所以看到四处张灯结彩反而茫然。
    街面上落雪日夜不停,舒君伸手掸一掸肩头雪花,带着一队皓霜刀回薛家。马蹄上都包着布,以免因地上的寒霜坚冰打滑。他们都沉默不语,却还是轻易被人认出。有低低的私语声响起,舒君晓得自己这一行人在他们眼中都是沉默的恶鬼,一旦出现就是催命。
    这或许就是薛开潮要的结果,也或者薛开潮根本不在乎。
    舒君看不到自己的形容,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变了。他不再踌躇,迟疑,不再柔软,真的变成了一把刀,坚硬冰冷。
    这些日子以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打磨自己,也确实卓有成效。变化令他茫然,又令他清楚的知道他已经逐渐接近众人口中那个螣蛇。从前他也未必没有力量,只是并不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罢了。如今小蛇一旦出现就令人两股战战,而他也像幽雨一样被人轻易认出,从没有人能够逃出他的搜捕,也没有人能够躲过他的刀。
    可他并不开心。
    别人倒是逐渐恢复如常,已经在热热闹闹筹备过年的事。
    如今市面上终于逐渐恢复往日繁华,大概是看风向的人太多,所以还能粉饰出一种人心惶惶下虚假的太平。国丧二十七日后,大家就好像把死得不明不白的女帝都扔到了脑后,所关注的事居然成了薛开潮什么时候登基。
    留言还挺像样的,好像人人都盼着即使不登基至少也应该加个摄政法王头衔,实际上手掌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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