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是……”谭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道,“她生意做得好,哪儿在乎这点小钱。”
    沈流飞坐在谢岚山身边。谢岚山闷头喝酒,他却一直看着谭伯,见这老人拿起毛巾擦了擦汗,唇边忽然起了一丝笑意。沈流飞也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但眼睛始终没从老人脸上移开。
    谭伯问谢岚山:“那桩灭门案,找到凶手了吗?”
    这两天,一些好事的自媒体已经将灭门案的案情披露了出来,这么大的案子想瞒也瞒不住,坊间谣言四起,有个说法是邪教杀人,弄得人心惶惶的。
    谢岚山简单地回答:“有方向了,在查。”
    谭伯又问:“说是被害人家外面留下了一个脚印,你们公安内部是不是有个足迹什么的系统,一比对凶手就出来了?”
    谢岚山一扬眉毛:“这你都知道?”
    谭伯笑笑:“昨天跟陶队碰上了,聊了两句。”
    陶龙跃与谢岚山住的近,跟谭伯的交情比他还深厚,谢岚山佯作生气,放下了酒杯:“这个老陶,什么话都往外头说。”
    谭伯一下慌了神,连连道歉说自己不该多嘴一问,是不是给陶队长惹麻烦了?
    “没事,我开玩笑。能比对出来,正赶上‘猎网行动’,会对流动人口及身份不明或可疑的人进行足印采集及比对,凶手一定跑不了。”“猎网行动”能在网上查到这些相关消息,谢岚山没注意到谭伯掌勺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但水泥路面被当空的月亮照得雪亮,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全落进沈流飞的眼里,他默默注视着他,一丝阴霾自这个老人眼中倏忽而逝。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看见来电显示上的那个名字,谢岚山犹豫半晌,才把电话接起来。
    电话来自宋祁连,她告诉他,她今天早些时候也接到了市局的电话,问她关于他心理治疗的情况。宋祁连给出的反馈是积极正面的,说暂未发现他有任何不适合继续担任刑警的症状,但建议他继续接受心理辅导。
    宋祁连隐瞒了他中途被噩梦惊醒继而落跑的事实,虽说他自己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但领导怎么看还真不好说。谢岚山向宋祁连道谢,没正经地说,对不住,让你违背职业操守了。
    “并没有。”宋祁连否认了自己的不专业,“一次咨询,时长大约50到60分钟,再专业、再有经验的心理咨询师,又敢说自己在这点时间里能了解一个陌生的来访者多少呢?”
    挂断电话前,她说,这是我十二岁就认识的男人,我相信他。
    直到断线的忙音传来,谢岚山仍没有挂断电话,他握着手机,独自回味宋祁连说的这句话。
    当年她就不信他。
    收起手机,谢岚山一掩面上惆怅,扭头对谭伯笑笑:“谭伯,不是不信你,网上查不到的我都不能说了,咱们公安队伍是有纪律的。”
    沈流飞似乎不相信他的话:“公安队伍还有纪律?”
    “谭伯救过龙跃一命。那时我还在金三角,听说是跟陶龙跃一起制止了一个持刀行凶的歹徒,当时陶龙跃被扎到了动脉,是谭伯拼死替他将歹徒摁倒在地。事后谭伯没收市局发给他的慰问金,连表彰奖励也不要。”谢岚山当他是说陶龙跃跟谭伯私下透露安全的事,解释道,“这种事迹数不胜数,谭伯是我们这一地界的活菩萨,有的时候比民警都拼。”
    “哪里,也就路上看见,自己身子骨还硬实,能上就上了。”谭伯又擦了把汗。
    “我说你,在区长面前使诈带走犯罪嫌疑人,怎么也不像是个守纪律的。”他已经听说了谢岚山是怎么在区长面前逼得李睿自揭证据,然后不得不配合警方乖乖走人。
    “我试过咖啡,不太烫了。”谢岚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还狡赖道,“再说,我只是手滑。”
    沈流飞问:“你怎么知道李睿的胸口会有抓伤?”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换位思考了一下,我想如果我是凶手,在短时间内没办法处理干净死者指甲里遗留的DNA,又不便于将整具尸体毁尸灭迹,那么最可行的办法就是直接把手剁下来,还能扰乱警方视线,一举两得。”
    沈流飞略一沉吟:“你认为李睿是凶手?”
    谢岚山不答反问:“先听听专家的高见?”
    沈流飞说:“李睿的性别、年龄、职业背景、外貌特征,基本符合我对凶手的侧写,然而在至关重要的一点上——”
    谢岚山默契十足地接过话茬:“他的应对破绽百出,他在讯问室里的表现不像是一个心思缜密、完全不露破绽的凶手。”
    沈流飞微微一笑:“别忘了,还有一个女人。”
    谢岚山到底没有陶龙跃这么不靠谱,有外人在场就不便讨论案情了,他想了想,对沈流飞说:“今晚不谈案情,还是谈谈你吧,两次跟你偶遇,我不信真那么巧合?”
    沈流飞竟也不否认,替自己斟了半杯酒道:“我说过,我天生对人类的负面情绪着迷。”
    “我有什么负面情绪?”谢岚山轻松一耸肩膀,否认道,“拜托,我是警察。我要有负面情绪,饭碗就没了。”
    “一个做出重大牺牲的缉毒英雄被自己的战友怀疑是毒枭安插的内鬼,捣毁毒窝不能升职,救了人反要停职,”沈流飞看着谢岚山,表情冷淡,目不转睛,“或许还不如在前线牺牲来得痛快。”
    “你也知道?”谢岚山笑了,想了想,“也是天涯上看的?”
    “略有耳闻。”轻饮一口高粱酒,沈流飞掷下酒杯,问他,“怨么。”
    谢岚山知道自己本当立即回答一声,无怨无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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