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给我吧。”
    钟聿理都不理,踢了鞋光着脚抱孩子上楼。
    粱桢将手里的花瓶搁鞋柜台面上,扶额站了会儿,心里说不上的疲惫。
    “太太…”听到动静的沈阿姨从房里出来,“怎么就您一个人回来啊?”
    粱桢站直,“豆豆被他爸爸抱楼上去了。”
    “噢,那需不需要我去给孩子洗个澡?”
    “不用了,已经睡着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沈阿姨见她脸色不大好,犹豫片刻又问:“您是不是又跟先生…吵架了?”
    沈阿姨用了个“又”字,粱桢当即心口抽了下。
    原来在沈阿姨眼中,她跟钟聿经常吵架的吗?有吗?是这样?可是能吵架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起码双方都能有个突破口,那些被压制在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可以让她有个机会说出来,可是事实呢?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说话,小心翼翼地相处,却还是会因为一件小事,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弄得不愉快。
    就如今天这顿晚饭,她知道钟聿是在主动示好,她也努力配合,想要营造出一种两人一如从前的气氛,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除了豆豆开心之外,粱桢相信他也跟自己一样,维持得特别疲惫吧。
    可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因为章汐?因为唐曜森?
    粱桢知道唐曜森或许在钟聿心中是根刺,但摸着良心讲,她并不介意章汐,那她这段时间到底为何这样?
    是因为那个失去的孩子?
    粱桢不愿承认,甚至不敢往“孩子”的方面想。
    这段时间她总是一遍遍安慰自己,没关系,就算那次没有意外,没有小产,孩子也未必保得住。
    医生不都说了嘛,并不介意她留,她自己也久久下不了决定,因为要考虑到继续学习和来年的工作,近期要做的事太多,她的人生规划里已经有太多意外和偏离,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再突然挤进来一个孩子。
    所有的犹豫不决和忐忑不安,最终是这场意外逼她盖棺定论。
    不好么?
    换个角度想,连老天都不容许这个孩子出生,所以在帮忙替她作决定。
    粱桢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难过,反正没计划再要个孩子,就当做了一场梦,梦醒过来一切回归正常,而且这个孩子也未必健康啊,何苦要带一个不健康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
    她有一千个理由说服自己不要为那个被仪器搅烂的小肉团感到难过,可是不行啊,她有时候怀疑自己的心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较劲,一半在忏悔。
    她讨厌这段时间的自己,也没办法面对钟聿,可是他又何尝不痛苦?
    他在毫无预兆地情况下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在毫无防备的前提下被迫接受孩子消失的事实。
    粱桢知道他心里肯定埋了一条伤,可是她又何尝不是?
    所以彼此不安慰,不解释,不拥抱,以逃避触碰对方的伤口,天真地以为只要不提事情就能过去,但事实呢?
    从来没有什么伤能够自行治愈。
    当然,会有人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粱桢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
    若真等时间抚平了伤口,他们之间大概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太太,您怎么还在这啊。”
    原本回了房间的沈阿姨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见粱桢还维持着刚从的姿势站在玄关边。
    粱桢放下包勉强笑了笑:“想点事。”
    “噢,看您最近脸色不大好,早点休息吧。”
    粱桢应了下,这才起身上楼。
    她先去了豆豆的小房间,小家伙睡得正香,可见他爸爸也没给他洗脸刷牙,直接扔到床上剥了外套外裤就让他睡了。
    粱桢也不好再将他弄醒,把被子重新盖好之后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主卧那边亮着灯,粱桢站在走廊停了会儿,最终还是没进去。
    她转了个方向往书房走,结果门页推开,在猝不及防的灯光中一下跟钟聿的视线对上。
    他小半个屁股坐在书桌一角,
    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进来,钟聿神情僵了下,继而笑着问:“你这是打算重新装修嘉悦府那边的房子?”“什么?”
    钟聿举了下手里几张纸,粱桢这才注意他在看自己画的手绘图。
    “没有,只是想把院子重新弄一下。”
    钟聿名下房产众多,嘉悦府并不是最大最豪华的,当初粱桢选那边的别墅当婚后常住的地方,一是因为周边有名校,为以后豆豆上学考虑,二来是因为那套别墅自带一个很大的院子。
    钟聿又翻了下手里几张纸,之前也见她在书房里忙,但那会儿只见粗略线条,并不知道她在画什么,但现在手绘部分已经基本完成,也进行了简单的润色,大致框架也都出来了。
    “你之前天天往那边跑就是在忙这个?”
    “什么?”
    粱桢不知道钟聿在b市的时候保镖每天都会向他汇报行程。
    钟聿自知说漏了嘴,用手指刮了下鼻子,“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尽管只是手绘,但已经能够看出雏形,感觉挺不错的,钟聿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成品。
    粱桢走过去抽走他手里的纸,笑了笑,“早呢,只完成了初步设计,图还没来得及画,而且有些细节需要再作调整,可能真正完工要到明年四五月份。”
    他们之间一起作过计划,春节一过就搬到那边去住,届时院子弄出来,正值春光明媚的大好时光,花儿开得艳丽,气候也舒畅,闲时他陪豆豆在院子里玩,她拿一本书或者一张纸在旁边虚掷光阴。
    当然,若他喜欢,偶尔邀些好友回来喝酒开派对也可以,只要闹得别太过分,粱桢乐意奉陪,所以设计的时候她特意辟了个休闲区域。
    然而这些她都没跟钟聿说。
    脑子里有很多构思,落到纸上是一回事,画成图纸是一回事,最终施工呈现出来的效果可能又是另外一回事。
    最近为了这事她奔波熬夜,设计不知改了多少回,但总还是不大满意。
    “这里面涉及一点景观设计,我其实并不专业,等全部定下来之后会出一张三维图,到时候再拿给你看。”她把摊了一桌的纸叠到一起,似乎不大愿意再让钟聿评头论足。
    粱桢几乎保持每天一张手绘的习惯,即便毕业设计已经做完了她也会没事坐电脑前画画图,也会找些案例和图册看。
    书房里总能找到她的手稿,随处可见的笔记和信手画出来的线条。
    她是闲不住的人,更不容许自己虚掷光阴,所以尽管现在还没工作,但每天都会给自己制定计划并严格实施,以至于经常在书房一呆就是三四个小时,忙起来也会熬夜,而一般这时候钟聿都不会去打扰,更不会过问她在忙什么。
    她所学的专业,她的目标,她的人生规划,甚至包括她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似乎从来都没过问过,当然,他不问,她也不主动提。
    反之,他从弘远地产搬去集团总部,被老爷子“逼”着接手了光能项目,周身的压力,远近内外可预见的问题,包括平时在公司遇到的糟心事,他不说,她也似乎不关心。
    两人领了证,结了婚,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甚至共同孕育了孩子,激情和悸动应该还在,他仍旧会因为她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而痴迷,但是撇开所有表面的东西,在内心和精神的契合上,他们一败涂地!
    粱桢已经离开书房,钟聿又在里面呆了一会儿,那叠纸还在桌上,他顺手翻了翻,大部分都是她的手绘稿,一些是简单勾勒的线条,类似于草图那种,一些画得比较精细,甚至润了色打了阴影,随便抽一张拿出去钟聿觉得都能跟那些顶尖画家去比。
    他之前就知道她厉害,读书向来努力,但在绘画方面之前并不知道她有任何天分。
    手绘是学建筑的第一步,基本功,在没有天赋的加持之下,她需要熬多少日夜才能画成这样?
    这是钟聿第一次近距离切身感受到粱桢这些年有多拼命。
    他突然觉得心口好似卡了一股气,提不上也沉不了,将手里的纸扔回桌上,一叠散开,不巧飘出来一个边角,边角处用中性笔写了日期。
    她并没有在手稿上注明日期的习惯,钟聿一时好奇,将那张纸整个抽出来,瞬时僵在原地……
    第247章 痛哭
    纸上是用铅笔画的一个小孩,确切而言应该是婴儿,圆滚滚的脑袋,圆滚滚的身子,举着双手双脚躺在地上,一只手塞在嘴里,另一只手握了个小玩具。
    粱桢在外面跑了半天,挺累了,洗完澡便直接上床准备睡觉。
    当然,最近失眠有些严重,一时肯定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很多事,但最后全部汇集到一个点上——今晚他会不会进房间?还是继续睡在楼下客房?
    几分钟后听到外面走廊走动的声音,应该是钟聿去了对面的衣帽间,紧接着下楼梯的动静响起。
    粱桢默默揪了下被子。
    看,他可能还是更愿意独自睡一张床。
    粱桢熄了旁边的床头灯,让整个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钟聿下楼洗了个澡,出来又接了通电话,等上楼已经快过凌晨了。
    卧室的门关着,他轻声推开,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他几乎是摸黑爬上了床。
    粱桢当时是蒙头盖在被子里的,所以后背有人贴上来的时候她反应慢了半拍,等回神时腰上已经缠上来一条手臂。
    “放开我。”粱桢僵着身子动了下,却被钟聿圈得更紧。
    “不放!”他跟耍赖皮似的摁住她的肩直接翻了上去,粱桢被压制住,不得不仰面面向他。
    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样子,但因为距离贴得近,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体温。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了,粱桢本能地甩动肩膀。
    “你干什么,放开我!”
    然而钟聿无动于衷。
    “说了不放就是不放!”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无赖”过,粱桢都怀疑是不是晚饭期间喝了两杯红酒的缘故,可是就算有后劲未免也晚了太多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
    纠缠中钟聿不小心摸到粱桢的面颊,指腹上沾了一抹潮气。
    他心下一紧。
    “粱桢?”
    继续伸手过去想摸她的脸,但粱桢僵着脖子已经把脸摆到一边,钟聿稍稍抬了下身去够床头柜上的开关,粱桢赶紧抬手想盖自己脸上,然而钟聿提前一步看出了她的意图,一手捏住她两边手腕将其固定在头顶,一手迅速摁了旁边的开关。
    “啪”一声,灯亮了,屋里整个亮堂堂,一些未知的不愿示人的东西在灯光下瞬间无处遁形。
    粱桢还被钟聿压在身下,却闭着眼,咬着唇,几缕湿发黏在她嘴角边上,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
    钟聿当时甚至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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