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冲过来的是钟泉。
    “太太,太太请你冷静!”这位老管家眼里也都是悲恸之色,但到底见过风浪,还能勉强把控得住。
    他拽住蒋玉茭的手臂企图让她撒手,可蒋玉茭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瞪着眼,咬着牙,死死抓得陈医生的领子恨不得要吃人,后边钟盈也跟了上来,拽住蒋玉茭另外一条胳膊。
    “妈,妈你别这样。”钟盈声音抖得厉害,作为女儿,她似乎也没料到一向端庄优雅的母亲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控。
    最后蒋玉茭还是被扯开了,钟泉几乎是从后边把她整个拖过去,刚才还叫得声嘶力竭的老人,失去支柱之后一下子瘫坐到椅子上。
    “…不会的,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今天早晨起来我还推他去外面散了一圈,他问我讨茶喝,我没给…”
    “怎么好端端的,啊,好端端的…好端端的一下子就弄成这样?”
    蒋玉茭坐那自言自语,原本盘得很顺亮的头发在刚才一番拉扯中也都弄乱了,好几缕掉了下来,挂在耳朵边上。
    顾不得形象了,像是痴人说痴语,旁边钟盈心痛地把老太太拢在怀里,母女俩相依相偎的样子着实令人觉得唏嘘。
    陈医生扭了下被扯歪的领子,叹口气退到了一边。
    梁桢在人堆里找钟聿,他不声不响,后背贴着墙,头始终低着,从icu出来他没讲过一句话,也没跟任何人攀谈,冷静的样子实在跟他平时的性格不符。
    梁桢带着豆豆走过去,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他颔首而立,大半截面孔都背着光。
    “你…”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是到这一步,任何语言在生死面前都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更何况他现在缺的也不是安慰。
    梁桢舔了下发干的嘴唇,伸手过去捏住钟聿垂在一侧的手指,刚碰到指端的那一瞬他反射性地缩了缩,仿佛自己独立围起来的世界被打扰了,有些排斥,但梁桢没给他缩走的机会,将他手背整个包住。
    以往他的手总是干燥滚热,此时却像是捂了一块冰。
    梁桢甚至都不大敢去看他的面孔,只是十指与之相扣。
    旁边的豆豆似乎也有所感觉,“爸爸…”小东西学着梁桢的样子也伸出自己的小手,勾住钟聿另一边手指。
    一左一右,妻子和儿子。
    钟聿总算抬了一下头,梁桢看到他猩红的双眼,眸光颤动。
    “想哭就哭出来,嗯?”
    他却摇了摇头。
    他不显露情绪,梁桢也不敢显露情绪。
    或许大部分人都有一种自欺欺人的超能力,总觉得只要不难过,不伤心,就可以假装不用去面对分离。
    那是除夕下午四时左右,阴了快一整天没露一点太阳,傍晚天上云层厚重,像是老龟身上重重的壳,密不透光。
    icu有探视规定,蒋玉茭后来又进去看了一次,只是老爷子仍旧昏迷,进去也只能在旁边看看。
    五点左右老爷子血压突然骤降,护士从里面冲出来喊医生,陈医生和杨主任相继赶来,icu门上的灯亮着,人在里面实施抢救,蒋玉茭又开始哭,起初只是抽泣,慢慢有些控制不住,最后直接倒在了钟盈肩上。
    抢救进行到一半,护士出来让家属签病危通知单。
    老太太整个人都是瘫的,站都站不起来,最后是钟聿在上面签了字。
    当时梁桢带着豆豆就站在他旁边,第一次下笔的时候钟聿手抖得厉害,一个“钟”字的金字旁写得实在不像样,梁桢帮他扶了一下纸,他才勉强把后面的笔画写完。
    第272章 重症
    护士第一时间把单子抽走,还没来得及打开病房门,蒋玉茭又跌撞着冲了过去。
    “人怎么样?啊,人抢救得怎么样?”
    护士应该也知道眼前这位老太太的身份,咯咯噔噔不敢回答,钟盈也冲了上来,她眼圈有点红,但情绪并不像蒋玉茭那么失控,反而显得有些跋扈。
    ”怎么又发病危通知单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还会不会治了?不会治你们吱一声,我们立马安排转院。”大概是被钟盈凶巴巴的气势吓到了,护士捏着通知单直摇头,“我不清楚,具体你们要去问陈医生……”
    ”陈医生?我爸半年前还好好的,给你们陈医生治了几次都躺几回重症监护室了?你们陈医生就是个庸医,我警告你们,要是你们救不活我爸,我告也要把你们这间破医院告到破产为止…”
    “够了!”原本站在角落一直没出声的钟聿突然吼了一声,吼得钟盈当即愣了下。
    豆豆可能也从没见过钟聿这么吓人,一下扑到梁桢怀里。
    小护士见此情形赶紧拿了东西扭头就钻进去了监护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差不多六点左右吧,医生从里面出来。
    “血压上去了,暂时应该没事。”
    梁桢暗自松了一口气。
    钟盈冲上去又问:“那后面呢?后面还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陈医生为难地看了眼老太太,又看了眼钟聿,“这个…我刚只是说暂时度过了危险期,但钟老先生已经出现多器官衰竭现象,所以,所以……”
    言下之意,目前的暂缓只是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钟盈显然接受不了这个答案,冲着陈医生和后面两个护士嚷嚷:“庸医,你们都是庸医,我爸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唯你们是问!”
    她全然不顾场合和身份,歇斯底里,面目都显得有些狰狞,陈医生被骂得节节败退,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最后只能一个劲推着眼镜往后缩。
    眼看钟盈都要将陈医生逼到墙角了,梁桢顺手拉了她一把,“你冷静点,现在也不是吵架的时候!”
    哪知梁桢话刚说完,钟盈一个甩手就把她推了出去。
    ”滚!你当你是谁?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
    她力气大,梁桢没防备,被甩出去两三米。
    ”妈妈!”
    “够了!”
    豆豆的喊声和钟聿的怒吼几乎同时起来。
    后者几步上前捏住钟盈的手臂就把她往旁边拎了拎,“要发疯你回去发,在这里添什么乱?”
    一向都盛气凌人的钟盈被钟聿冷不丁吼了一下,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钟聿已经甩开她的手,转过去看了眼梁桢。
    后者站在数米之外,豆豆站在她边上。
    她看到他眼中的沉郁和痛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一个字。
    钟聿慢慢走过去。
    他自来医院到现在几乎一直都没有说话,此时视线落在豆豆脸上,豆豆也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抬手摸了下孩子的脑门。
    “进去看看爷爷,嗯?”声音很小,最后一个字已经出现了破音,但还在强装镇定。
    豆豆似懂非懂,点了下头,钟聿便牵住他的手,转过身一步步朝icu门口走。
    梁桢看到他推开门,父子两进去,不知为何,内心的疼痛如喷涌般冒出来,她想起很多年前独自送梁波走的场景,迅速转身用手捂住嘴,不让哭声漏出来。
    icu探视时间很短,豆豆在里面只呆了几分钟,很快就见里头护士把孩子送了出来,却没见到钟聿。
    “你爸爸呢?”
    豆豆往后看了眼,门刚好合上,梁桢在闭合的门缝里看到那个男人弯腰下去。
    “爸爸在里面陪爷爷睡觉。”
    梁桢攒了下声,这时钟泉走过来,“少奶奶,天黑了,这里毕竟是医院,要不你带小少爷先回去吧。”
    梁桢看这情形,今晚怕是都得守在这了。
    “好,那我先把孩子送回去。”
    “我让司机送。“
    梁桢看了眼紧闭的icu大门,“好!”
    她带豆豆走出住院楼已经快七点了,外面天色全暗,冷风刺骨,吹在身上刀割似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上车之后司机问去哪,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原本这会儿明明应该在南楼吃除夕的团圆饭啊,却跟做噩梦似地一下子换到了这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都有些不适应.
    “抱歉,我打个电话.”
    梁桢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丁立军的号码,那边接得挺快的,上来就直接一句:”给我拜年吗?可你这年拜得是不是早了点?这天才刚黑呢,你起码也得等……“
    “丁大哥。”梁桢打断他的话,“在家吗?”
    丁立军似乎也听出她语气有点不对劲,愣了下,“在啊,怎么了?”
    ”那方便让豆豆去你那住一晚吗?”
    那边隔了几秒,“当然方便,你送过来还是我去接?”
    ”我送过去吧,大概半小时。”
    挂断电话之后梁桢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又在路上跟豆豆交代了一些事,孩子虽然不能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潜意识里还是能够感觉出一点东西,所以一路都很乖,还安慰梁桢别担心。
    半小时后车子到了目的地,丁立军裹着一件旧棉袄已经站在那等,见梁桢带着豆豆下车,他赶紧扔了烟头走过去。
    ”丁叔叔。”
    “诶,豆豆!”丁立军撸着他的脑袋笑了笑,抬头看梁桢,梁桢身上还是那件大衣,薄丝裙加丝袜高跟鞋,单单薄薄地站在那感觉脸都冻白了。
    “怎么回事?跟姓钟的吵架了?”
    “没有。”梁桢裹了下手臂,想着钟寿成病危的事还不能透露出去,怕再应发什么动荡,于是说:“钟家出了点事,刚好家里阿姨又回老家过节了,交给那边的保姆我又不放心,所以才想放你这边来。”
    她不说具体什么事,丁立军也不会细问。
    他一把把豆豆抱了起来。
    梁桢摸了下孩子也同样被冻僵的手,“你那有吃的没?”
    “除夕夜啊,肯定有。”
    “给豆豆弄一点,他还没吃晚饭。”
    “行,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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