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桢刚去工作室上班,虽然大部分都是打杂的工作,但也挺忙的,所以晚上回到家陪完豆豆之后基本倒头就能睡着,还真没时间看新闻,但即便不看她也能从蒋玉伯的表情和口吻中猜出应该没什么好事。
    “最近有点忙,回头等我空了看看,你们聊,我先进去了。”梁桢正要走,不远处的电梯门又开了一下,一身白衣黑裤的钟盈走出来。
    因为蒋玉伯站的位置正好堵在走廊上,所以从电梯去会议室肯定要经过他的位置。
    钟盈也打了声招呼,不过脸色不大好看,打完招呼还朝梁桢撇了眼,眼神里的意味看上去很浓郁。
    梁桢跟钟盈一起进了会议室,钟盈有提前安排好的位置,梁桢全场扫了眼,还是像上次那样挑了个角落不显眼的地方。
    其实她一没所图,二无所争,加之跟钟聿的关系,所处立场实在尴尬,所以真的没必要来参加这次的会,但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还是得来,即便处境被动,也避免不了会有人在她背后偷偷议论,起码人在现场她能掌握动向,看清和摸到每个人的微妙动作与表情。
    因为这次不用等钟聿,所有人都准时到场了,会议也准时开始。
    此前在通知中已经简单列出了本次会议所要讨论和达成的事项,总接起来其实主要包括三大部分:股价持续下跌的应对方案,对正在进行和即将进行的几个重大项目进行重新评估和考核,以及慎重考虑现有董事会成员架构的合理性。
    其中第一项倒没太大分歧,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就顺利讨论完了。
    第二项有关于项目,钟氏作为一个家族企业能够走到今天并不是偶然,其主要是因为多元化发展。钟寿成当年虽然也是从他父亲手中继承了钟氏,但他真的应该算是一个很出色的商人,其主要表现在格局和魄力。
    钟家最早是靠造船发家,制造业为主,后钟寿成看到房地产的潜力,那时候内地还没房地产这个概念,他却已经开始囤地造楼,是内地最早一批发展起来的房地产商,之后又从私人住宅往商用那一块发展,也是国内首家投资城市综合体的开发商,所以因为钟寿成的远见和野心,这么多年钟氏其实一直都在扩张,即便是钟寿成身体抱恙的最近一年时间钟氏也没停滞不前,老爷子走前手里还有七八个项目正在进行,其中快要收尾的有两个,已经敲定意向书和方案的有三个,刚到提案部分的有两个,前期投资已经完毕的有一个。
    股东就这些项目逐一讨论,重新核算成本,风险和可能会有的产出,最终决定中止提案部分的项目,敲定意向书的需要重新评估,而唯一一个前期投资已经完成的项目被无限制延期。
    这个项目也是全场唯一一个没什么争议的项目,因为该项目在立项之初就得到了股东以及董事会的一致反对,认为投入大风险高且利润薄,根本没必要,最终是钟寿成力排众议拍板立了项,然而现在钟寿成已经不在了,一切都已经变了样。
    钟聿在b市某酒店的套房内,手机连着耳机,一杯茶半包烟,听着陆青从会议现场发过来的录音。
    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光能项目第一个被砍。
    关于项目的事讨论了将近三个小时,最终被砍了一大半,其原因是大部分股东都觉得目前钟氏内忧外患,股价也大受影响,这种情况之下并不适合再做新项目,应以保守和保本为主,项目被砍也是理所当然。
    上午会议持续到靠一点才勉强结束,午饭之后短暂休息,之后重新讨论目前董事局的架构是否合理,其实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钟寿成去世后董事会才刚进行过一轮改选,这时候提出来要重新评估,其实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针对目前担任董事会主席的钟盈。
    关于这条内容的讨论大概进行了半个多小时,不过关于钟盈的去留和处理,股东大会上不可能直接作出评断,最终还是需要由后面会召开的董事大会来决定。
    第327章 情绪弱点
    下午后半场会议的氛围弄得很僵,尽管说辞上很婉转,可谁都不是傻子,对于近期公司股票的下跌,外界对钟氏产生的负面情绪,以及公司内部员工士气的跌落,所有这些连环反应造成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影响了股东利益。
    六月份即将结束,很快二季度的财报就会出来,但其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同比去年的数据肯定是往下走的。
    股东一致认为是管理层出了问题。
    蒋玉伯作为董事会副主席,直接在会上就向大家深鞠三个躬,当众承认自己能力有限,没有尽到相应责任,让在座各位失望了。
    要知道蒋玉伯在工作上一向勤勤恳恳,即便已经70高龄,本可以享受天伦的年纪,但依然坚守在第一阵线,每天平均工作十个小时,其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他主动站起来承担责任,非但不会受到一丝谴责,反而会让人觉得他有肩膀。
    当时底下立马就有人说了。
    “蒋老,你在这主动承担什么责任?这躬可不是你该鞠的。”
    “是啊,虽说你是长辈,是舅舅,但在公司你也只是个副董,可没你这么护着小辈的。”
    “…都不是小孩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有谁心里不清楚?再说现在情况大伙儿也都看到了,再照这么下去别说是发展了,我估计连基本运营都快维持不下去。”
    “财报还没出来,但账面已经很难看,老蒋,这时候你就别来这套了,该怎样就怎样。”
    言下之意,这个责任不该由蒋玉伯来背,他站在他的立场和职位已经做得够多了,并没任何问题,那么谁有问题呢?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所以各位是觉得问题出在我身上?”
    钟盈是个急脾气,现场氛围对她也不够友好,所以没忍住一下就自己站了出来。
    梁桢当时就觉得不好了,这女人是不是傻啊,对方明显是在挖坑给她跳。
    果然,站那原本一脸真诚致歉的蒋玉伯与蒋缙相视一笑,遂看向钟盈:“盈盈,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先坐下!”
    钟盈什么性子,最吃不了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
    她朝蒋玉伯瞪了眼,“跟我没关系?钟氏姓钟的,是我父亲和爷爷一手创办,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
    梁桢:“……”
    钟盈:“还是在座各位觉得我父亲走了,有人就安奈不住想要搞点事?”
    梁桢:“……”
    她当时真有一种上前把钟盈拉走的冲动,然而蒋玉伯脸色微沉,朝钟盈呵斥一声:“盈盈,怎么说话呢,注意一下场合和分寸!”
    这一声虽抬高了音量,却没有什么怒气,有的反而是长辈对小辈的在意。
    梁桢心想这位蒋老先生真是演了一手好戏。
    钟盈被刺激得更加明显,她将矛头反转,直至蒋玉伯。
    “舅舅,您别在这假惺惺了,有些事别人可能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搞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下台?是,我承认最近我有些不在状态,我爸刚走,我妈紧跟着也没了,换谁都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
    “当然,你们肯定要说我的抑郁症,但我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这些年我一直在配合治疗,医生也说情况不是很糟糕,而且在这之前我也一直在工作,经手的几个项目没做好吗?你们拿这个点来攻击我没有工作能力,是不是欠缺公平?”
    钟盈振振有词,简直就是正面刚,但梁桢知道一旦她亲口承认自己有病就已经彻底中了蒋玉伯的圈套。
    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是股东大会,周围坐的都是狼,没人会去听你的苦衷,也没人会去宽容你的无奈和绝境,而一旦钟盈承认了自己的劣势,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软肋露了出来,等着被人攻击。
    果然,钟盈刚说完就有人反驳。
    “那你对此前自己的割脉行为作何解释?”
    “先不说你亲人过世,钟老和钟太离世我们也很伤心,也不说你的精神状态是否还适合继续在位置上胜任下去,就你割脉的行为……当然,你可以说这是你的个人行为,可你在位一天就应该知道自己肩上担着什么,多年隐瞒病情就已经是对股东和员工的不负责任,更何况你还有自杀倾向,都有自杀倾向了病情还不算严重?”
    最后发声的是一中年男人,身形胖圆,有点秃顶。
    梁桢记得此人姓孙,全名孙权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唐曜森的那份资料也提过这人,早年跟蒋缙是校友,两人年龄相仿,私下里也走得比较近,是名副其实的“亲蒋派”。
    按理说这些话不该在这些场合说,即便欺负钟盈年纪轻周围也没个帮衬,但好歹她是钟家大小姐,也是董事会主席,身份地位都摆在那,别人说话也得留三分情面,可这孙权斌全然不顾,直接在会场跟钟盈对上了,要说背后没人唆使梁桢都不信。
    眼看钟盈脸色越来越差,撑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梁桢知道“情绪”一直是钟盈的死穴,此前不知道她有抑郁症,还总纳闷她这么聪明一女强人,怎么就是不分场合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但现在知道她是病理性的失控,她能理解,可其他人不能理解啊,有心之人还会抓住她这个弱点大做文章。
    “当初一致推选你担任董事会主席是出自大家对你的信任,可你的表现有目共睹,最近几个月你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休假中,我们并不是质疑你的能力,只是就目前这个现状……”之后站起来发声的是另一个上了年纪的股东,梁桢记得上次股东大会的时候他应该还是中立态度,可这次显然已经不同。
    “更何况据我所知,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亲生想法,去年你跟唐总闹离婚的时候也吞过一次安眠药,被送去医院洗胃抢救,虽然没对公司造成什么直接影响,但可见你在遇到压力的时候显然已经没什么抗压能力,而且去年你上诉离婚的事当时在媒体上也闹得沸沸扬扬,一度让公司陷入被动的境地,就这一点我个人觉得有些不负责任,所以无论是你目前的精神状态还是情绪问题都不适合在董事会主席的位置上继续做下去。”这位年长一些的股东虽然语调听着要比孙权斌平和,但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确实更具备说服力,所以他话音刚落下面立马有更多人附和。
    钟盈脸色蜡白,怒目圆瞪,梁桢发现她撑住台面的手已经开始抖。
    这帮豺狼显然是打算死咬住她“抑郁症”的劣势不放,言语刺激之下希望她能当众失控,只要她一旦失控便坐实了自己根本无法控制情绪的真相。
    毕竟作为最高管理层,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还如何领导队伍拼搏发展。
    “你凭什么说我无法胜任?还有你们在场这些人……”钟盈抬手指了圈底下这些人,眼圈发红,额头甚至能看到一层细汗,梁桢知道不好,可她坐得离钟盈太远,有心想制止也够不到,但钟盈后边坐的便是陆青。
    梁桢朝陆青挥了下手,陆青看到了,只是不懂什么意思,梁桢赶紧拿出手机指了指,这回陆青看懂了,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梁桢有陆青的号码,她给他发了条短信——“分散她的注意力!”
    当时陆青看完一脸懵逼,抬头又看梁桢,梁桢赶紧又打了两个字过去。
    “钟盈!”
    这回陆青总算看懂了。
    “…你们这些人是故意商量好来逼宫的对吗?”
    “你,你,还有你…你们提前商量好,先是钟聿,再是我,后面还有谁会被清理出去?”
    钟盈的情绪显然已经开始有些失控,可陆青不知该如何制止,他总不能凑上去直接把人带走吧。
    梁桢眼看陆青面露难色,知道他大概是找不到可以入手的地方,刚好手边搁了一只杯子,梁桢赶紧朝杯子指了指,做了个手势。
    陆青这回看明白了,把手机放桌上,假装伸手捞文件,轻轻一带杯子倒了下去,里面的茶水瞬间流了出来,陆青几乎是“嗖”地从椅子上窜起来。
    “抱歉抱歉。”他一边扶杯子一边手忙脚乱地抢救那些被茶水浸湿的文件,一时之间场内所有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陆青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不好意思把水杯弄倒了,我让服务员进来清扫一下。”他又拉了椅子从人堆里往外挤,会议算是彻底被中断了,包括原本正打算“慷慨陈词”的钟盈也怕茶水滴到自己身上而站到了边上。
    陆青经过她旁边的时候降低音量说了一句:“看手机!”
    “您看下手机!”
    钟盈愣了下,反应了两秒才回神,摸出手机看了眼,上面居然有梁桢的未读信息,这种会议入场的时候手机都必须设为静音,所以钟盈压根不会注意到梁桢给她发了信息。
    她将屏幕划开,打开短信,大概是一分钟之前发过来的,很简短的几个字——“注意场合,别着了对方的道!”
    钟盈猛一震,犹如醍醐灌顶,抬头看向梁桢,梁桢坐在对面最后排,两人目光撞了撞。
    这时陆青也从外面带了服务员进来了,又是拖地又是擦桌子的,动静闹得挺大,弄得在场都是不满的声音,但谁都知道陆青是代表钟聿过去旁听,充其量不过助理一个,也没必要真跟他置气。
    等茶水和地面桌面收拾完已经是十分钟以后,钟盈的情绪也缓得差不多了,她微微收口气,并没有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会议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的时候差不多五点左右,因晚上度假村这边已经安排了晚饭,所以参会的好些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三三两两继续坐在会议室。
    梁桢平时跟这些人也没什么交情,更不想留下来吃晚饭,所以会议一结束她便拎了包撤,刚走到停车场,后边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等一下!”
    梁桢回头,钟盈从电梯那边走过来,梁桢扶着车门等。
    钟盈走至她面前,眼神在梁桢身上扫了一圈。
    梁桢看出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笑,问:“想谢我?”
    钟盈脸色立马僵了僵,心思被人猜中的时候她一般都是这种神情。
    “谁说我要谢你?不过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眼神又往旁边瞄了眼,手在梁桢的车门上拍了下,“新车不错,我发现你选车的眼光可比选男人强。”
    “……”
    “行了,你回去吧,空了…空了联系。”说完钟盈踩着高跟鞋就走了,从背影看还是那个无时不刻都要保持傲娇的钟家大小姐。
    梁桢忍不住苦笑,竟有些无语。
    陆青作为“旁听”的助理肯定也不会留下来吃晚饭,会议结束之后他也是第一时间离开了酒店,但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机场。
    他坐晚上七点半左右的航班飞b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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