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悄悄看眼韦树,见对方虽那般小,看着却沉静冷然。
    暮晚摇悄然看他时,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脸颊微红。显然他对李执的安排心中有数,并有点儿尴尬。
    暮晚摇便淡然地安排对方喝茶。
    她与韦树聊了一整个下午,不过是聊些洛阳风土人情。韦树虽然年少,谈吐修养却显然是名门大家才能养出来的。
    一时间,不谈风月,二人倒也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李执对公主的婚事有自己的考量,太子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
    东宫中,韦树前脚刚走,太子就得人通报。
    太子幽静独坐半晌,转着手中鎏金杯,吩咐人:“……将杨嗣召回长安。到底是和六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对六妹的回长安,就一点反应也没么?”
    被为难的小厮苦笑:“太子殿下,您也知道杨三郎脾性桀骜。是您安排杨三郎去陇西边军历练的,这么急急地把人召回来,杨三郎会不高兴吧?”
    太子隐怒:“脾气大的他!青梅竹马回到长安,他关心难道不是正常的么?非要等李氏被洛阳韦氏笼络去了,他就高兴了是吧?让他回长安来,想练兵的话,孤给他羽林军中的职务。
    “他的任务,首要就是和六妹搞好关系,将金陵李氏给孤拉拢来!”
    如此一番,自然有快马加鞭出了长安,前往陇西去寻杨三郎。
    太子希望在丹阳公主的婚事上,安排的能是自己的人。
    而自己人中,杨三郎杨嗣从小和暮晚摇青梅竹马,又一直是太子的伴读、洗马,是最值得信任了。
    于是整整一年,暮晚摇都被夹在太子和李家的谋算中。一边是杨三郎,一边是韦七郎。
    岭南的书信依然往来,但因为距离太远、书信不方便,暮晚摇起初还关心过言二郎,后来跟着太子忙碌,她压根将岭南的言二郎忘到了脑后。
    当日岭南潇潇暮雨中的少年郎君,不过是氛围所托出的情愫罢了,又有什么重要的。
    暮晚摇从最初的偶尔问一句言二郎书信,到后来即使对方来信了,她也不问不看。
    知道公主的兴趣已经过去了,春华等人也不再拿言二郎的信烦公主。
    不过言二郎信中内容有趣,会与他们讲一些岭南风情、传奇。春华、方桐等人每月看言二郎的信,都看得津津有味,争相传阅。
    这一年的十月份,言石生如自己预算的那般,得到了广州被派去长安科考的名额。
    这一年,言家大郎娶妻后,家中就将办完婚事后剩下的所有值钱物置换成了金锭,全都塞进了言二郎的包袱。
    刚过完年,他们就催促言二郎去长安,不要误了二月份的科考。
    而整日喝酒、对儿子前程从不过问的言父,在言二郎要离家前一夜,将言二郎叫到了屋中。
    毕竟自己父亲曾是中过进士的,言二郎当然要听一听他父亲对自己的考试有没有什么建议。
    建议倒是没有的。
    但言父也确实给二郎做了安排:“……我是远离长安圈子久了,没什么能帮你的。但我有个老友,现在是太学博士。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也没什么前途,但正好对你有利。
    “我早就书信我那老友,让他收你做弟子。你到长安后,就投奔他去吧。
    “二郎,你是个主意比谁都大的孩子,几个子女中,为父最不担心、也最担心的,就是你了。只希望你不管福祸,都莫忘了家里,不要一人独扛。有什么为难的,例如缺钱了,就告诉我们。”
    言二郎目中微热,不说话,只跪下,向父亲正经叩拜。
    言父叹道:“你那老师已经答应收你为弟子了。不过他说,你的名字不好,他要帮你改名,你可愿意?”
    言二郎低声:“自是听老师与父亲的。”
    言父点头,看儿子跪在面前,他心中唏嘘,也不知二郎此次一走,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自己当年在长安没有求得一官半职,不知道二郎会不会跟自己一样。
    然唏嘘过后,言父突然从怀中珍重地摸出一玉佩,神神秘秘地交给言二郎。
    言二郎有些懵。
    言父神秘道:“这是你母亲还在世时,就让我保存的。这是咱们家娶媳妇的祖传定情信物。只是你们几个孩子太多了,为父不知道该传给谁……想来想去,就传给你吧。”
    言二郎微木然:“……大哥刚成亲,大嫂都没见过这玉佩。而我去长安是考试,你却把定情信物给我?”
    言父焦急道:“为父就是督促你别总想着考试、事业,赶紧娶妻生子!你到长安托你老师找一门好亲事,肯定比在岭南好啊。人家长安的好娘子看不上其他的,咱们这祖传的定情信物总不露怯吧?
    “总之,你已经十八了!最好今年就成亲,明年就让我抱孙子!你是家中老二,你大哥已经成亲了,你别让你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没法安排婚事。”
    言二郎无奈收下玉佩。
    但他心中不以为然。
    显然一心求官,并不在意亲事。
    这一年的元月,公主府上的侍女和卫士们,收到了言二郎最新的信。
    公主今日不在府上,且公主也早就不关心言二郎了,众人读信,自然不等公主。
    春华和方桐被围在中间,春华声音轻柔地给众人念信中内容:“……二郎说他已经来长安了,改日有机会就与我们见面。”
    众人欢呼。一年的书信往来,让他们都喜欢上了言二郎。
    春华又咦一声:“言二郎说他老师给他改名了。他日后不叫言石生,而是叫言尚……”
    春水破冰,长安日暖。
    被自己老师赐名的言二郎,现今的言尚,站在了长安街上。
    长安城里,冠盖如云,车马辐辏。他初时被长安的繁华所惊,有些不适应。
    但跟着一胡人车队进城后,看到更多的百姓、街头的“斗声乐”等活动,倒也觉得有趣。
    言尚买了一刚出笼的叫“古楼子”的胡饼,吃了几口后收进背着的包袱中。他兴致盎然地在街上边走边看,目不暇接。
    忽然间,数匹人马从远方驰来。街上行人慌忙让开,言尚自然从众。
    他本是看热闹地随意一看,却看到了衣着鲜艳的当街骑马而行的青年男女贵族中,为首的,是一女郎。
    她华裙步摇,叮当清脆声中,与旁边一锦袍劲装郎君同行,对方的马比她快一步,她也不着急。
    帷帽纱帘被风吹开,露出马上女郎的面容。
    散在马背上的裙裾鲜艳摇荡,姣好雪白的面容如春水波生。修长的玉颈,如云的乌鬓。
    那般活色生香的美。
    就如云雾散开,满街萧索,言尚看到她骑马而来,绮罗杂沓。
    围观百姓轻语:“那便是丹阳公主吧,好风采。”
    暮晚摇与那些行人擦肩而过时,忽听到身后有人唤——
    “言素臣!”
    另一温声如玉:“刘兄来了。”
    后者那清润声音,如珠玉撞竹,竹叶摇瑟。暮晚摇御马停步,蓦地回首向后方看。
    她看到人群熙攘,有一人背对着她,青山玉骨一般,和另一人走入人群中,看不清了。
    旁边的郎君停下马等她,淡声问:“熟人?”
    暮晚摇回过神,美目望一眼淡漠无比的杨三郎杨嗣,噙笑:“哪有?估计听错了。”
    而公主府上,侍女春华字句清晰地念出——
    “改名为言尚,字素臣。
    “尚者,敬也,崇也。素臣,乃是素王之臣的意思。素王是孔子的尊称。老师如此取名取字,是让我修孔子之道,传经天下,修文古今。”
    第23章
    来找言二郎的,是刘文吉。
    同是岭南出身,言尚又是一个极擅交朋友的,哪怕刘文吉再是恃才傲物之人,他在长安和言尚重逢,都觉得一阵激动。
    刘文吉笑道:“收到你要来的信,我早就开始按照你的要求,在长安帮你物色房舍……”
    言尚当即作揖:“辛苦刘兄……”
    刘文吉一把握住他的手摆了摆,示意不必如此。
    刘文吉还红了下脸:“不过我也没找到太好的房舍,目前只找到了永乐坊的永寿寺。那里只是离热闹地段稍微远一些,但也没有到贫瘠的地步。住在寺中,还正方便你安心读书……”
    言尚便再次道谢。
    其实刘文吉找的住舍离言尚自己的要求还差得甚远,他连永寿寺都嫌太热闹。
    不过刘文吉的好心,言尚自然不辜负。
    说起这个,言尚就想起一事,道:“我的老师窦公得知我来长安后,帮我绕了些关系,让我去太学临时读两天书。”
    刘文吉一怔,然后有些酸:“有位太学博士做老师,你运气真好。”
    此年代书籍何等珍贵,而太学中的书又是少有的浩如烟海。
    哪怕马上就要科考了,言尚的老师能让言尚临时去太学……也颇让刘文吉在意。
    因他自己父亲当年在长安当官时做的是御史,御史向来是得罪百官的一个职位。刘文吉的父亲就没为刘文吉在长安留下太多资源。
    言尚看一眼刘文吉。
    他微笑:“我请求了我老师,他许可刘兄与我一起去太学了。”
    刘文吉:“……!”
    他猛地当街停下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言尚。
    言尚一贯地和气好说话,这对于在长安尝尽人情冷暖的刘文吉,何其难得,竟有双目微润之感。
    刘文吉握着言尚的手,使劲摇了摇。他几次张口,说不出太多感激的话,最后道:“素臣,你如此帮我,刘某日后绝不负你。”
    言尚道:“些许开口之情而已,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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