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觉得这位娘子很难缠。
    他蹙眉时,赵灵妃饶有趣味、又满眼爱慕地盯着他。正是二人一追一躲、很是纠结时,一个女声淡漠打断他们:“让路。”
    二人同时回头,见丹阳公主金色裙裾如晚霞一般辉煌,直直向这边走来。身后的侍女们为公主托着长裙,看到言二郎,侍女们刚眼睛一亮想打个招呼,公主就直直走过去了,她们赶紧跟上。
    言尚乍看到暮晚摇,眼睛微微地缩了一下。
    暮晚摇笔直走来,看都不看这对谈情说爱的年轻男女。但她也不拐弯,走的路这么直,眼看就要撞上两人。那只能是赵灵妃和言尚各往旁边退开两步,给公主让出了位置。
    暮晚摇从他们中间擦身过去,她走得也不快,神色仪容都如往常那般慵懒又华贵,香风袭人。
    而她这一走路,就迫使一对有情人被迫分成了楚汉之交。
    言尚心脏莫名地“咚”了一下。
    看到公主走过去,赵灵妃嘀咕:“她还是那么难说话啊。哪有根本不看人家在说话,直接从人家两人中间走过去的啊?
    赵灵妃回头:“郎君……”
    言尚对她短促一笑,温和又不容置疑:“赵娘子,我尚有些事与殿下说,告辞。”
    “哎……”赵灵妃正要追,杨嗣从后走来。
    杨嗣:“看不出人家在躲你?”
    赵灵妃:“明明是男儿本色,欲擒故纵!”
    杨嗣嗤一声,懒得理她。
    “殿下、殿下……”言尚在廊中追上暮晚摇,对方跟没听到似的、等都不等他。
    他不得不伸手,拉了她一把。
    暮晚摇停了步,看向他抓她手腕的手,似笑非笑:“言二郎,忘了告诉你,在长安,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让人看到了你抓我手,我是可以治你‘以下犯上’的罪的。”
    言尚无奈:这不是因为她根本不等他的缘故么?
    言尚松了手,道了歉,垂目不看她的面容,怕自己分心:“当日殿下助我得探花之事,一直没有来得及向殿下道谢。殿下看何时有空……”
    站在廊中,侍女们懂事地后退数步,避免打扰殿下与人说话。
    而暮晚摇侧过脸,看着绿荫葱郁的杏园风景,她漫不经心:“不必了。我举手之劳而已。你现在也帮不上我什么忙,等你日后有成就了再报答也不迟。“
    言尚默然。
    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沉默弥漫。
    暮晚摇不耐烦:“还有事么?没有事我便走了。”
    言尚道:“我与赵五娘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原本不耐烦的暮晚摇蓦地向他看过来,冰雪眼眸直刺向他。
    她冷冰冰、又几分警告:“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难道是你觉得我在乎?”
    言尚看着她,声音沉静、安抚人心:“我只是觉得既然与殿下在一条线上,就不必让不必要的事情影响我与殿下之间的信任度。我是觉得,我如今若是成亲,对殿下没什么太好价值。
    “为了让殿下信任我,我自然该让殿下知道,我目前没有成亲的打算。殿下与我谈事时,不必考虑我会受其他不重要因素的影响。”
    暮晚摇盯着他。
    慢慢的,她露出了笑,有些揶揄。
    她缓缓倾身,眉梢轻轻地扬了那么一下,再次重复方才的话时,不再是咄咄逼人的暗示,而是柔情缱绻的呢喃:“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言尚后退,撞上了身后柱子,停下了步。
    暮晚摇笑盈盈:“很好,我收到你的诚意啦。不过长安美娇娘这么多,你真的不心动么?若是能入赘哪家,说不定直接飞黄腾达了,不好么?”
    言尚看两人之间的误会消除,便松口气,微笑:“我倒是没想过用这种方式飞黄腾达。”
    暮晚摇不屑地哂笑一声。
    暮晚摇:“真不爱美色啊?”
    言尚苦笑:“我在岭南时,不是就说过我志不在此么?”
    暮晚摇:“我不信。”
    而她忽又调皮靠近,说:“伸手。”
    言尚不解地伸出手。
    她染着艳红丹蔻的长指,一下子抓住了他修长的手。两手相挨,言尚轻轻地颤了一下,有些难言地蓦然抬头看她。
    她低着头,睫毛如翅如羽。
    言尚看得怔住时,手心忽然一痒。原是她手指在他掌心慢悠悠地划过一道,丝丝缕缕,如羽毛在手心挠过,那酥麻一下子就窜去了骨子里。
    言尚心脏再咚一下。
    情难自持,一下子露底。他瞬间反握了她的手,在暮晚摇看来时,言尚又一下子收回了手。
    他有些空茫地侧身往后再退两步,声音微乱:“殿下!”
    暮晚摇看到他的狼狈,掩口而笑。
    她道:“刚才赵五娘在你手上这么划一下的话,你也能坐怀不乱么?”
    言尚抬头,眼中冰火压抑着:“殿下觉得我是风流花心之人?”
    暮晚摇收了笑。
    哼道:“我只是提醒你,你也是男子,不要真把自己当圣人。我就划了你的手一下,你就受不了地往后退。十七八个美人赤身站在你面前,你能无动于衷?”
    言尚反问:“为何我不能?”
    暮晚摇认真道:“你要是能的话,说明你不正常。你还是趁早阉了自己吧,我府上正缺你这么一个内宦能人。”
    言尚忍,她这是第二次怂恿他净身了。
    暮晚摇道:“所以说,你对女色的见识,太浅薄了。你这种乡巴佬,再练一练吧。”
    言尚半晌道:“……多谢殿下的教诲。”
    暮晚摇理所当然:“我教得挺好的,你是该谢。”
    她向他眨一下眼,几多揶揄调皮,又暗蕴风流。然后她又不管他面容滚烫,转身就潇洒走了。
    言尚忍笑,看着她还是那般概不负责的态度,太坏了。看她背影彻底看不到了,言尚才收整自己的情绪,回到席上。
    曲江西面是杏园,举办状元、探花宴;南面是芙蓉园,芙蓉园中有紫云楼,是皇亲国戚才去的地方。
    暮晚摇在杏园绕了一圈后,听说皇室宗亲们都去了芙蓉园,她便也干脆过去打个招呼。
    今年这个曲江大宴,皇亲们来得挺多的。暮晚摇上了紫云楼,跟自己的亲戚们打招呼。
    她选择坐在了玉阳公主旁边。
    玉阳公主是她的四姐,为人温柔,驸马是京兆尹陈述白。玉阳公主和三皇子秦王殿下是同胞兄妹,暮晚摇和秦王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不太好,那和玉阳公主关系自然也一般了。
    玉阳公主的驸马今日没来,玉阳公主一人坐在这里,看到暮晚摇来,觉得亲切,邀暮晚摇一同坐下。
    然而暮晚摇唇角噙着一丝笑,坐下后就托着腮自己想事去了,没有和有些无聊、不停偷看她的玉阳公主说话。
    暮晚摇揉着自己的手,想到方才言尚被她划手心、被她吓住了的样子,她就乐不可支。
    该!
    她最讨厌看到言尚那副万事在他掌握中的平静和气模样了,好像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预料到一样。
    他能预料到她?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暮晚摇岂是他能控制的!
    不过,方才握着他的手心,他的修长手指微曲,她手搭在他手心上,其实她也恍惚了那么一下……“砰”,一个东西砸来。
    砸到了暮晚摇的脸上。
    暮晚摇:“哎呦!”
    她被砸得脸痛,低头一看,砸中自己的是一个栗子。而她目中喷火地抬头,越过旁边战战兢兢的玉阳公主,看到了隔着两张案,洒然向后歪靠在柱子上的杨三郎杨嗣。
    杨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什么呢,眼含春水的?莫不是刚才去了杏园一趟,看中哪个人了?”
    暮晚摇不耐烦:“关你什么事?”
    杨嗣呵:“学我说话的学人精,你说关我何事?”
    听杨嗣说自己是学他说话,暮晚摇又是心虚、又是恨他直接,她左右看看,抓过自己面前盘子里的一盘栗子,就向杨嗣那边砸去。
    而杨嗣武功多高,暮晚摇那么砸过去,他手一捞,就捞中一枚栗子,在嘴里一咬,抬头对她一笑:“蛮好吃的,多谢了。”
    暮晚摇:“那你全都吃了吧?”
    劈头盖脸地一个个砸过去,枪林弹雨一般。
    被围在中间的玉阳公主:“哎哎哎,你们不要吵了……”
    太子和秦王、晋王三兄弟说说笑笑地进来,太子一进来,就看到杨嗣和暮晚摇互砸栗子,玉阳公主如一只可怜兔子般瑟瑟躲在了角落了。其他皇亲也躲了开,就杨嗣和暮晚摇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
    太子一看,就火气向上冒,被气得想要吐血。
    太子怒:“杨三,你又在干什么?!”
    不过是打发杨嗣和暮晚摇好好相处,太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不看着杨嗣,一回头,好嘛,杨嗣又和暮晚摇打开了。打得这么热闹,这像是有成亲的迹象么?
    看丹阳公主盯着杨嗣的眼神,恐怕撕了杨嗣的心都有了。
    杨三郎身上被刁蛮的公主扔满了栗子皮,他吊儿郎当地逗着暮晚摇,太子那么一吼,吓得他一僵,侧过头,看到太子正怒瞪着他。
    杨嗣顿一下,道:“怎么了?我在和六公主交流感情啊。殿下你不是说我和公主好久没见,多坐坐交流交流感情么?”
    太子:“……”
    恐怕这感情越是交流,自己看中的婚事越是要吹了。
    三皇子秦王在旁边看太子一副快被杨嗣气死的表情,忍着心中的狂笑。幸好自己身边没有这种专拉后腿、还打骂都没用的人。太子心机深沉,什么都好,可谁让太子身后没势力,无法丢开杨三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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