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世家的不安和茫然。
    也不会有这些官员们四处问路,打听陛下和太子的意向。
    牵一发,动全身。
    刘文吉若有所思,心想原来这就是政治啊。明明最开始、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小事件……却引起了整个局势的变化。而他问都不用问,就知道这里面牵扯到的九成人,根本不知道春华是谁,刘文吉又是谁。
    政治啊……这种残酷的美,难怪让人趋之若鹜。
    手中有权,方可为所欲为。
    刘文吉这般想着时,有新的内宦过来,说是为各位郎君们准备了午膳。
    便见之前让刘文吉待在这里抄书的翰林学士掀开内舍帘子出来,随口说道:“多准备一份。言素臣今日中午也在这里用膳。”
    那来问午膳的内宦弯着腰说是,坐在角落里抄书的刘文吉一愣,手中笔快被捏断——
    素臣?
    素臣怎么在这里?
    素臣在这里,自己却没见过?
    刘文吉只是这么一想,基于他十几年来对言尚为人处世的了解,他心中渐有一个猜测。于是趁那个叫他抄书的翰林学士转身就要重新进内舍时,刘文吉起身,匆匆忙忙捧着自己抄好的文书去让他过目。
    那翰林学士翻看着册子,点头:“不错。”
    刘文吉趁机问:“郎君方才说的言素臣,可是如今的中书省主事言二郎?”
    翰林学士看过来,目光微邃,刘文吉解释:“奴是去中书省送炭的时候,听他们说过有一位‘貌美好风仪’的言二郎。”
    翰林学士笑了,说:“嗯,不错。确实是‘貌美好风仪’。”
    刘文吉道:“奴守在这里一上午,却好似并未见过那个郎君,实在遗憾。”
    翰林学士继续低头看手中抄好的文书,漫不经心:“唔,你若有心,是该感谢他。是他建议让内宦中识字的来抄书。”
    刘文吉心想果然。
    他面上诧异:“那位郎君可真是好人。”
    翰林学士看他一眼,没有试探出什么来,便只是笑了一下,转身进内舍去了。而刘文吉看到翰林学士那个意味深长的笑,才一凛,看出对方方才那无所谓的话,都在试探他……这些官员,没有一个是傻子。
    各个都难对付啊。
    幸好刘文吉性情今非昔比,他回忆自己的话,觉得自己并未露出什么和言尚交好的痕迹,这才放下心。
    刘文吉思考许久后,出去后和自己的同伴商量,今日给翰林院内舍的炭火多加一倍。
    言尚在此,刘文吉知道言尚这是在长安度过的第一年冬天,必然怕冷至极,不适应至极。多些炭火,正好照应一下言尚。
    原本那位翰林学士走后,刘文吉也想过自己为了防止对方猜测,不如什么也不做。但他转而想到如果什么也不做,反而坐实了他心虚,坐实了他认识言尚……不如就将言尚看成是一个好心的照应他的官员,自己适当用炭火回报便是。
    多余的不用多做。
    那位翰林学士也不会无聊地跑去查言尚是不是认识一个内宦。
    将这些一一想清楚,刘文吉重新坐回去抄文书了。笔下沙沙,他心沉心静,开始学会和这些人过招了。
    傍晚时分,暮晚摇从宫中出来,分外愉快。
    这一次的进宫,她彻底打败了娴妃,将大典宫宴操办之事,稳稳地抢到了自己手中。此时坐在马车中,暮晚摇便翻看着来朝的各国情况,心中计算着给他们安排的座位是否得当。
    嗯,宫中的安排要和宫外太子的布置相互照应才是。
    暮晚摇在来朝小国的名单中没有看到乌蛮,不可否认,她微微松了口气。接待乌蛮使臣,毕竟很别扭。乌蛮不来,是最好的……暮晚摇心中黯黯祈祷,就让南蛮的乱战继续持续下去吧,让乌蛮分身乏术。
    让那个人根本抽不开身。
    乌蛮的局势是很复杂的,本来就不可能轻易解决。
    暮晚摇坐在车中想这些事,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知道是出了宫城。一会儿,马车再走起来,暮晚摇忽然心中一动,问外面人:“可是到皇城了?”
    外头骑在马上、穿着圆领缺骻袍的侍女正是夏容,回答公主道:“是,已经到了皇城,马上便能出皇城门了。”
    暮晚摇道:“马车停下,你进来。”
    夏容不解,却还是让马车停下,自己钻进了车中。暮晚摇打量着一身男儿窄袖衣着的侍女,若有所思:“言尚这时候应该在鸿胪寺吧。”
    夏容努力跟上公主的想法:“论理应当是的。”
    暮晚摇目中浮起兴致来:“我还从未去过鸿胪寺,我想去看看他是如何办公的。”
    夏容微惊,连忙道:“殿下,不可如此!若是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暮晚摇瞥她,道:“现在这个时辰,大官们应该都回去了,还在鸿胪寺忙的,应该只有一些八九品小官。这种小官,不太可能认识我。”
    夏容急哭了:“以防万一……”
    暮晚摇微笑看她:“以防万一,你和我换一下衣服,我扮作你的样子,去鸿胪寺走一趟。”
    夏容惊呆了:“啊?”
    夏容委委屈屈地被扔在马车上,公主逼迫她换上公主自己那华美繁复的衣裳。夏容全程惊恐,哪里敢穿公主的衣服。
    到最后,夏容委屈地散发坐在车中,被迫穿着公主那裙帔层叠的高腰长裙。鲜艳裙裾铺在车内茵褥上,流金光华如夕阳般铺在裙畔上,光辉流动,璀璨无比。
    夏容不用梳发,只在公主穿上轻便的男儿装跳下马车后,夏容手扒在车门边缘,含泪:“殿下,你可要快些回来,不要丢下奴婢不管呀。”
    暮晚摇一身周正的男儿缺骻袍,正低头整理领子,闻言回头,对她肆意一笑。她扮成这样,眉目清丽,唇红齿白,真是俊俏可亲。
    她笑盈盈:“你们且回去吧,不必等我。”
    说罢,暮晚摇手背后,施施然向鸿胪寺走去了。
    暮晚摇有夏容的腰牌,她随口编了个理由,说宫中有事吩咐下来,就进了鸿胪寺。领路的小吏先将暮晚摇引进寺中,再喊了一个年轻小官来,问这位侍女到底是有什么事?
    暮晚摇背着手,看着他们,丝毫不露怯:“我是言二郎家中的侍女,我家……郎君,可在?”
    说到“郎君”,她脸微微红透。
    那年轻小官问:“娘子说的可是言二言素臣?”
    暮晚摇一听,目光轻轻亮起。她压下自己心中雀跃,矜持地点头。她心中想到言尚看到自己这副打扮来看他,必然大吃一惊,被她吓到。
    想到他会被吓到,她就露出揶揄的笑来。
    那小官却道:“娘子来的不巧,言二郎下午陪一国小使去射箭了,还没回来。”
    暮晚摇略失望,却道:“那我等等他吧。”
    说罢就毫不以为然地大方进了鸿胪寺正堂,根本没有一个身为侍女该有的样子。
    那小官目瞪口呆,看她这么随意就进去了,自己想拦都没来得及……小官摇摇头,心想言素臣为人谦逊,他家中侍女怎么气势这么大的?
    言尚好不容易处理好了自己那边的事,回鸿胪寺来歇一歇。整理好今日事务后,他就能离开鸿胪寺,出皇城回府了。
    言尚坐在内舍,正在翻找伤药。一个小官进来,看到他回来了,说:“二郎在找什么?”
    言尚:“一些治伤的药。”
    小官诧异:“你受伤了?”
    言尚笑一下:“一些小伤,不要紧。”
    小官同情地看他一眼,知道伺候那些使臣们很不容易。小官坐回自己的座位,忽然想到一事:“对了,你家中侍女来找你,好大的气势。”
    言尚抬头:“啊?”
    什么家中侍女?
    那小官揶揄看他:“真的是你家中侍女?我怎么看着,比主母还有气势?是不是你暗通款曲,和自己家侍女有了什么苟且,却未曾告诉我们啊?”
    言尚:“……啊?”
    第72章
    言尚不明所以哪来的侍女找自己。
    因为通常府上有事找他的, 都是云书。他只给了云书腰牌, 可以在皇城门口提交腰牌、被人领着来官寺找他。怎么会有一个侍女来?
    府上出了什么事?
    云书病了?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急事吧。因为这个传话的官员都是随口一说……看着也不像着急的样子。
    言尚已经找出了一瓶药粉, 坐下来打算给自己上完药再去见人, 他笑着摇头回答年轻官员揶揄的目光:“王兄不要开玩笑了。”
    年轻官员啧啧:“你这个人,可真没劲。”
    他却仍不满足,一边收拾自己案头的书稿准备离开鸿胪寺回家,一边仍试探:“真的不是你相好的?那侍女看着很漂亮啊。”
    言尚一点点拉开自己的衣领看里面的伤, 随口叹道:“本来也没多少不好看的侍女吧。”
    暮晚摇给他府上派去的侍女, 就没有丑的,各个年轻貌美。这世间的贵族用侍女都喜欢用美人,言尚跟着暮晚摇,已经见识得很习惯了。
    那官员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好看。很妩媚招人那种。”
    言尚没理会。
    那官员继续回味:“你那侍女还很凶。我就路过看了她一眼,她眼睛就跟刀子似的戳过来了, 把我吓一跳,都没敢问她怎么敢出现在那里。等我走了才回味过来,不过是一个侍女,我怕什么呢?怎么当时就被吓跑了?”
    言尚一怔, 睫毛轻轻动了下, 他手中药瓶只是刚刚打开, 却还没上药,就先听到了官员的话。
    气势凶的侍女, 他府上没有。气势凶的女郎……他恰恰认识一个。
    心口跳得微急,虽觉得不可能,但那一丝可能仍让人心动。
    言尚漆黑玉润的眼睛盯着对方, 而看到言尚对自己的话有兴趣,年轻官员也有些高兴。
    言尚:“她长什么样?”
    年轻官员回忆道:“那一双眼睛,跟猫眼似的,圆圆的,瞪着人跟要吃了人似的。但那么漂亮的‘眼儿媚’,就算瞪人也很好看呀……”
    “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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