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是姐妹二人银铃般的笑声,骑在马上的薛让侧过头看了看,薄唇微微一抿,才夹紧马腹,亲自接这两位表妹回府。
    到安国公府得小半个时辰,这回是甄宝璐重生之后头一回出门,自然新鲜了些。她撩开帘子瞧了瞧,这皇城的大街从来都是热闹繁华的,边上是各式各样的小摊子。
    甄宝璐瞧的开心,忽然听见吹吹打打的喜庆声儿,这才兴奋的冲着身旁的姐姐道:“姐姐,你瞧,是有人成亲呢。”
    甄宝琼也看了看。
    果真是迎亲的队伍。
    穿着大红色喜袍的新郎倌儿骑在马上,是个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模样,因是成亲,这脸上全是喜悦的笑容。
    甄宝璐朝着那大红花轿看了看,喃喃道:“真好。”
    姑娘家一辈子最期盼的,就是嫁一个如意郎君,昔日她也曾憧憬过自己嫁人时的模样。可没想到,她上辈子活到十七岁,还是没机会穿上大红嫁衣。不过,好在她姐姐顺利出嫁了呀。
    遇到迎亲队伍,马车停在边上让行,骑在马上那年轻俊美的少年,朝着趴在车轩上看得出神的小姑娘看了一眼。如今她才八岁,可这眼中流露出的期盼和开心,仿佛自个儿就是那花轿中的新娘子。
    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薛让心里有些堵得慌。
    而甄宝璐看着那迎亲队伍走远,正准备将小脑袋缩回去,稍稍抬眼,便见她这位薛大表哥一张俊脸阴沉沉的。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了脸了?
    甄宝璐抿了抿唇,觉得她这位大表哥当真是个怪人。一时也不再多想,还是继续同自家姐姐聊起天来。
    待马车到安国公府的外边,甄宝琼先下马,而后亲自扶自家妹妹下来。
    这时候,甄宝璐才想起薛让来,稍稍撇过脑袋,看了看他。见他果真没有过来扶她的意思。
    不扶便不扶,不过就是一件小事罢了,可不知怎的,甄宝璐心里有些别扭,总觉得是自己惹的她这位大表哥不悦了,可偏生她什么都没做,冤枉的很呐。
    同一个小姑娘闹什么脾气啊。甄宝璐心下不满,踩着马凳下车的时候,左脚上的鞋忽然掉了下来。
    甄宝璐“啊呀”一声,便抬起只穿着袜子的小脚丫子,看了身旁的甄宝琼一眼,脸颊红扑扑道:“姐姐。”
    甄宝琼笑:“怎么这么不小心?”
    甄宝璐也是无辜,她不过是分心了。
    今儿甄宝琼和甄宝璐各带着一个丫鬟过来,甄宝璐带来的,是稳重些的香寒。香寒一见自家姑娘的鞋子掉了,这般大大咧咧的性子,她也是见怪不怪了,便无奈摇头,赶忙过去捡鞋子。
    哪知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年轻高大的少年郎,便这般弯腰将落在小姑娘身旁的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捡了起来,大手轻轻掸了掸鞋上的灰尘,而后才淡淡道:“把脚抬起来。”语气倒是挺不招人喜欢的。
    “……哦。”
    甄宝璐没想太多,乖巧的将左脚抬了起来。
    却见她这位大表哥单膝跪地,一手握着她的小脚丫子,一手将鞋子慢慢替她套上。
    第015章 沉鱼【二更】
    饶是薛让母亲早逝,在安国公府不受宠,可好歹也是嫡出的长子。哪有这般姿态替一个小姑娘穿鞋的道理?
    甄宝璐愣了片刻忙反应过来,欲将被薛让握在手里的脚丫子抽出来。
    她一动,快要穿进去的鞋子再一次落了下来,堪堪落在了薛让的掌心。
    甄宝璐有些为难,低低道:“大表哥?”又忍不住向身旁扶着她的姐姐投去求助的目光。
    却不知她这位素来稳重的姐姐,表情也有些木木的。
    也难怪甄宝琼会惊讶了。她同这位大表哥接触不多,可每回瞧见他都是一副淡然寡言的模样,哪会做出这般的举止?若妹妹是个妙龄的姑娘,甄宝琼便要多想了,奈何她妹妹只是个小女娃,甄宝琼只道这位大表哥待妹妹好。
    可是……
    甄宝琼道:“不用麻烦大表哥了,让丫鬟来就成了。”只是她话说完,却见薛让还是没起来。甄宝琼一时也没法子,只朝着妹妹投去无奈的眼神。
    甄宝璐抿了抿唇,也不好再拒绝她这位大表哥的好意的,乖乖的将自个儿的脚置于他的掌心,低头看他,小声道:“谢谢大表哥。”只是甄宝璐心里到底过不去那道坎儿,毕竟她不是真的小孩子。上辈子就是徐承朗,也没摸过她的脚啊。
    她站在薛让的面前,一低头便能看到少年英挺的鼻梁,还有那静静垂着的眼睫,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
    便是上辈子对她痴情一片的徐承朗,也不曾这般待她。
    将鞋子穿好了,薛让才起身。
    这么一来,甄宝璐这娇小的个子,自然只能抬头仰望他。她再次道:“谢谢。”说着便将脚缩进自己的裙摆下面。
    薛让道:“不碍事。”之后稍稍垂眼,瞧着面前小姑娘如此稚嫩的脸,脸上的表情顿了顿,他道,“两位表妹随我来吧。”
    也不提再这小小的插曲,将二人领了进去。
    甄宝璐抬头看了看走在前头少年的背影,这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左脚上穿的鞋子,表情有些发愣,还是甄宝琼轻轻喊了几声,甄宝璐才回过神来,跟着自家姐姐一道进去。
    安国公府的府邸坐落在隆安胡同,宅子坐北朝南,府邸布局分为东西两路,长房住在东院,而二房住在西院。
    薛宜芳是长房嫡出的姑娘,住在东院西厢房的香雪坞。
    甄宝璐不像甄宝琼,是头一回来安国公府。不过她并非没见过世面的,虽见安国公府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也只是淡淡扫过,并不觉得稀奇。甄宝璐自己瞧不见自己的模样,可落在旁人的眼里,便觉得这年幼的小姑娘,不但穿着打扮落落大方,一言一行也是颇有仪态,不亏是国公府嫡出的姑娘。
    穿过月洞门,瞧好遇上了刚从香雪坞出来的安国公。
    安国公薛重渊已过而立之年,生得伟岸英俊,倒是显得极年轻。这会儿只穿了一身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腰际戴着玉佩香囊,原是温和的脸庞,待看到长子时,登时沉了沉。
    薛让行礼道:“爹。”
    安国公点点头。
    跟在后面的甄宝琼喊了一声:“舅舅。”
    看到外甥女,安国公倒是露出了宠溺的笑容,走到甄宝琼的面前,笑容和煦道:“琼儿。”
    甄宝琼忙介绍道:“舅舅,这是阿璐。”然后看着甄宝璐说道,“还不叫舅舅。”
    甄宝璐乖巧道:“舅舅。”
    安国公瞅了瞅站在外甥女身旁的小姑娘,见她生得玉雪精致,一双大眼睛灵气逼人,瞧着便是个聪明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知是妹夫续弦所出,安国公并未对小姑娘心生反感,反倒因徐氏对外甥女关爱有加的缘故,对这位并无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多了几分喜欢。
    安国公端着长辈温暖的笑意,道:“倒是个乖巧的姑娘,舅舅可是经常听你姐姐提起过你。”
    提她什么?
    甄宝璐知道,她这位姐姐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在安国公的面前,肯定是说她的好话的。甄宝璐抿了抿唇,声音清润道:“姐姐也经常和阿璐提起过舅舅,还让阿璐临摹舅舅的字呢,说舅舅的字颇有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风范。”
    安国公对书法颇有研究,可大周尚文,书法出众者比比皆是,安国公的名声并不算响亮。可这番话,安国公还是极受用的,一时笑容愈发灿烂。
    甄宝璐看着这位安国公笑得亲切,再看立在一旁的少年,见他一如既往的身姿笔直,虽没什么表情,可她总觉得她这位大表哥挺可怜的。她先前只是听说,如今亲眼见到,这位安国公对嫡长子的不喜倒是出乎了她的想象——连对她这位压根儿没什么关系的外甥女都和和气气的,为何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态度?
    安国公又说了几句,之后才交代长子道:“带你两位表妹进去吧。”
    待安国公走后,甄宝琼才伸手拉了拉妹妹的衣袖,弟弟问道:“我何时同你提过舅舅的字?”
    甄宝璐笑了笑,说道:“前几日我在姐姐的书房里写功课,无意间看到过一本字帖,听葛嬷嬷说是舅舅的字。”
    甄宝琼这才懂了,笑盈盈抬手捏了捏妹妹的鼻尖儿,道:“你倒是机灵。舅舅最喜欢别人夸他的字。”
    甄宝璐笑了笑,既然她想同姐姐相亲相爱,便要在安国公府之人面前好好表现,不能丢了姐姐的面子。待同姐姐说完话时,甄宝璐却见走在前头的大表哥同她们的距离拉得有些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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