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轶身子一震,终于把手套戴上,大喝一声,递出拳去。
    两个人交手以后,除了出招时呼喝两声外都沉默着没有说一个字,但两个人都感觉得到,唐轶心中压抑的所有复杂情绪都化作了手中的力量,变成肢体相撞时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
    唐轶当然仍不是赵寒山的对手,二十分钟下来,他早已浑身大汗,呼吸和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着,脸上被打中的地方已经红肿。
    但赵寒山像是没看见似的,依旧引导着唐轶向自己发动疯狂的进攻。终于,赵寒山露出一个破绽,唐轶趁机一拳捣在了赵寒山腰间。
    赵寒山闷声不语,在唐轶未及收拳的一瞬间,拳头就向唐轶脸上挥来。
    唐轶感到耳边一阵风,知道这一拳力道极大,若自己挨上,只怕短时间都爬不起来。但他没有躲闪,也来不及躲闪。
    然而,在拳头离唐轶脸颊只有分毫的距离时,赵寒山停下了。
    唐轶不解地望着他。
    赵寒山收了攻势,把手套往旁边一扔,道:“今天到此为止了。”
    唐轶跟着他走到一边坐下,一番汗水的挥洒之后,心里果然畅快了不少。但那块一直压在心上的大石却没有变轻分毫,反而更加重了。
    赵寒山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我让你妹妹联系了一个心理医生,等约好了时间,你就去和她见面。”
    “我……”唐轶想要否认,他没有生病,他只是……
    后面的话,唐轶也不知道怎么说,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也不愿承认。
    赵寒山打断了他的话,道:“唐轶,别这么矫情,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失去重要的人?不说远的,就是你身边的同事,有多少是没有失去过珍视的兄弟和朋友甚至是爱人的?”
    唐轶无法辩驳,垂下头等着赵寒山接下来的话。
    但赵寒山话题一转,忽然讲起了故事:“五年前,我在警队刚做出一点小成绩。那个时候,我充满了热血冲动,一心想要多立功。我有个最好的朋友,他永远和我站在一起,无论是多危险的任务,无论我的想法能不能得到领导的同意,他永远都支持我,从来不退缩。
    “他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知己好友,也是亲人。可那一次,明明是一次太简单不过的任务,我们都习以为常,还打算任务结束之后一起去喝酒,因为那天,是一个人的生日。”
    赵寒山没有说是谁的生日,他只是继续讲着:“任务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分头去检查,看有没有落网之鱼。嫌疑人并没有什么杀伤性武器,但我却听到了一声枪响。等我跑过去的时候,发现他躺在地上,刀子插在他腰间,血染红了半身。可他还指着一个方向,跟我说‘追’。
    “如果是放在以前,我一定毫不犹豫追上去,因为我们都曾经负过伤,但每一次我们都能痊愈,再次投入到工作之中。但那一天,我有一个直觉,他不会再回来了。我留在了他身边,想给他止血,想告诉他,等他好了我请他喝酒。
    “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人上了救护车,走到半路就没了……”
    赵寒山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可他要怎样压抑住悲伤说出这番话,唐轶可以想象。
    赵寒山顿了许久,才又重新开口,道:“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责怪自己,如果我当时和他一起去,如果当时去那边的是我,如果……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无数种能让他活下来的可能。但没用,他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那么,唐轶在心里想着,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赵寒山很快解开了他的疑问。
    “你知道那天是谁的生日吗?”赵寒山看着唐轶,眼中是复杂的情愫,但这情愫并不是对唐轶,而是他口中的那个人,“是钟闻的,他是我朋友的表弟。”
    唐轶大吃一惊,也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他曾在钟闻眼中看到相似的伤感,难怪他会让自己去抓住短暂的幸福。因为他知道,一旦错过,就意味着永远失去,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你,”赵寒山指了指唐轶,道,“你的愧疚不止对潘浮光,还有对陆白的,因为那天他也差点死在那儿。因你一个人的执念,不仅没能救出想救的人,还害得另一个人为你冒险,这就是你为之痛苦的原因。
    “我也一样,那个时候,我后悔没能救回朋友,也愧疚于让钟闻失去了至亲。可是,”赵寒山抬头看向远处,眼中是难得的柔情,“我没想到的是,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陪着我的,也是钟闻。”
    唐轶露出会心的笑容,他一点也不意外,钟闻看似从事着一份最无情的职业,但实际上也是一份最足以慰藉人心的职业。因为他能够聆听死者未能说出口的话,能够找出真相,为已逝之人伸张正义。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身上,也总有一份如春雨般润人心田的温暖,大概也是这份温暖,才将赵寒山拉出痛苦的深渊,并且走进他的心里。
    赵寒山还在娓娓述说着:“他跟我说,我们每天都在见证别人的死亡,有的时候都已经麻木了,直到同样的事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们才发现原来自己仍然会心痛。但我们也早该做好准备,有一天,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可能会突然离开。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必为谁的死负责,谁都不是神……”
    赵寒山停了下来,还有一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那天下午,夕阳照亮了解剖室的走廊,透过一扇狭窄的窗户,给解剖台上的尸体都赋予了一层温暖。
    钟闻面朝着阳光的方向,说出了那番话。他在安慰赵寒山,却没发觉自己脸上的眼泪在阳光中泛着光。
    他说完后,扭头看着赵寒山。两个人彼此默默注视着,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闪烁的泪光。是自那一刻起,赵寒山爱上了眼前的人。
    “如果你还想为潘浮光报仇,如果你不想让他白白牺牲,”赵寒山平复了情绪,语气变得冷静而严肃,“那就强大起来,去治疗,去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察,去抓住凶手,而不是每天用愧疚惩罚自己,让自己变得狼狈不堪、一塌糊涂,毫无用处。
    “如果你无法承受这些,你就没办法当警察。如果你连自己都战胜不了,你还指望打败谁?还有,心理治疗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你摔倒了,所以你需要一个拐杖。但等你恢复了,你的脚下会更稳,你会让自己不再需要它。
    “如果你觉得你做不到,或者为自己不需要这么做,就想想是否有别的人值得你这么做。别让陆白白救你一条性命,他不是为了让你活着自暴自弃的,你是他男朋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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