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大郎没说什么,默然下楼与老张会合。
    杨二娘进了屋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完,才说道:“可算是都走了,早前我们还把他们当一家人看,现在才晓得人家可没把你当家人!”
    盛娘莞尔。
    杨二娘嘴巴毒,实际上却最重感情戏,要不是心里很在意,她也不会气成这样。
    盛娘说道:“是啊,以后他们再上门,我们就把他们扫地出门。”
    “人家才不会再来。”杨二娘骂完了,又觉得没意思。她转而说道,“小意儿怎么和你一样傻啊,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她还去杠上邱家,也不看看她那小胳膊小腿的,哪里能和邱家那样的庞然大物抗衡?你这个当娘的,也不晓得劝劝她,让她别一天到晚瞎胡闹!”
    她刚才在外头把话都听全了,自然晓得盛景意正在做什么。
    那傻孩子记仇着呢。
    盛娘笑道:“她心里有分寸。你看看她做哪件事不是按部就班地来?要是没把握,她绝不会贸然动手,我估计是韩家那边要有动作了,给她透了风声。”
    她们这种三教九流时常出没的地方自有一套消息渠道,别处的事儿不敢说,金陵城中的动静她们大都略知一二。
    韩端来了金陵以后,态度已经摆得很明白了:他是坚定的主战派。
    既然韩端意在北伐,还准备把金陵经营成主战派的战略要地,那必然是要想办法把邱家踩下去的!
    看出这一点的不仅是盛娘这个花楼当家,金陵城的局势有心人都看在眼里。
    邱文敬生了一天闷气,见着自家二叔免不了要说上几句。
    邱文敬父亲目前不在金陵,邱文敬平时和二房亲近,与邱家二叔更是十分亲厚。
    换了平时,邱家二叔肯定要宽慰几句,这次他的脸色却少有地凝重。
    他肃颜告诫道:“你平时少和他们起冲突。”
    邱文敬的心思本来还在那本《湖山会讲录》上,听了邱家二叔这语气,心不由跳快了两拍,关切地问道:“二叔,出了什么事吗?”
    “徐家、寇家与韩家是穿一条裤子的,韩端这次调任金陵明显来者不善,”邱家二叔眸光沉沉,“你平时还是谨慎些为好,千万别给韩端借题发挥的机会。别看他对谁都和和气气,你要知道,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
    邱文敬听邱家二叔把韩端比喻成“会咬人的狗”,心情莫名有些激荡。
    韩端这人吧,算起来没比他们大多少,可是平日里总与黄山长他们平辈论交,硬生生把自己的地位抬高了不少。
    邱文敬说道:“韩家又怎么样?他们还敢对我们邱家做什么不成?”
    就他知道的那些事来看,韩家真没什么了不起的,孙家如今在朝堂上横着走,韩家、寇家这些世家大族出来的人上朝时连话都不敢多说,全都夹着尾巴做人!
    在邱文敬看来,北朝廷是北朝廷,南朝廷是南朝廷。
    朝里的人早就换了一拨,这些曾经在北地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合该收敛起他们的傲气了,他们的祖宗都被靺鞨人践踏不知多少回了,哪来的底气继续横下去?
    他们还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完全是别人给他们面子而已。
    邱家二叔见侄子这个态度,便知他只看得见明面上的东西。
    他说道:“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他们这些北人要是拧成一条绳会很可怕,何况那事儿本就是你理亏,他们用这种小手段报复你你且忍忍就是了。反正,你这段时间尽量安分些。”
    邱文敬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他二叔都再三叮嘱了,他也知道应了下来。
    经他二叔这么一提,他倒是看出了金陵暗藏的风雨。
    只是韩端想动他们邱家,不怕和孙家那边撕破脸吗?
    要知道这些年他们邱家和孙家可是关系极为密切的盟友,没他爹在外面经营,孙家哪能这么顺利地对各地发号施令?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韩家都不敢对他们邱家做点什么!
    邱文敬这么想着的同时,韩端正密切地与临京那边通着信。
    他还年轻,哪怕扳倒了孙家,也没轮到他上位,所以虽然手上捏着不少孙家的罪证,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放出去。
    相反,他准备帮孙家嫁祸一把,把手上的罪证匀一部分给邱家。
    既然是盟友,坏事当然没少一起干,他们韩家与孙家同为外戚,总得同气连枝不是吗?
    他会体贴地安排邱家给孙家背点锅,这样一来,想弄死邱家、让邱家永远别翻身的就不是他们了,而是孙家。
    不过他马上就要成亲了,这件事不急,先留个空档徐昭明他们这群小子练练手,到时两边一起收网应该更有意思。
    韩端拿起一本太平书坊那边送来《湖山会讲录》,坐在灯下随意地翻看起来。
    接下来几日,盛景意也就试试菜、读读书,时不时还伙同穆钧去骚扰老师。
    从前他们都读书,只是没有正经老师,只能不时向三娘她们请教一下,每个人所擅长的方向是不同的,有些问题他们从三娘那里根本得不到答案。
    现在有了老师,他们当然要麻利地“利用”起来。
    西岩先生对此十分满意。
    他要的学生绝不是那种死读书的学生,想盛景意和穆钧这样会自己找问题的类型正合他意,尤其是盛景意,有时候他都会被她特别的思维惊讶到,还得停下来好好想想才能给她答案。
    穆钧也很聪慧,他看书快,思维也敏捷,单论看书速度的话两个人其实相差无几。
    他们的主要差距就在于思维方式。
    给同样的书,盛景意能领悟到的东西会更多;给同样的题目,盛景意破题的方向也更加新颖。
    西岩先生不知穆钧身份,既然把人收入门下了,他对两个学生自然会一视同仁。
    眼看两个学生的学习进度有一定的差距,西岩先生就开始分开安排他们的功课,不再给他们相同的书单和题目。
    西岩先生没明说什么,更不搞踩一捧一的那套,穆钧却还是敏锐地发现自己有点赶不上盛景意。
    穆钧从小聪敏过人,但凡是他想学的东西就没有学不会的,任谁来教他都得惊讶于他学习速度之快。
    要不是他展露了这种过人的天赋,其他人也不会放心让他和穆大郎两个人单独藏身千金楼。
    现在,出现了学得比他还快的人。
    穆钧抱着从西岩先生那边新取来的书,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穆大郎正巧也从练武场上练习完回来,见穆钧一脸郁色地回来,有点讶异。
    这段时间是他们“兄弟俩”过得前所未有地轻松,有韩端、谢谨行他们负责谋划大事,他们只需要按照他们的安排去做就成了,再不必烦恼什么翻案、再不用发愁怎么对付孙家。
    穆钧过去的性情说不上不好,但整个人透着股阴沉与厌倦,再细究的话还有一丝尖锐。
    如今穆钧明显开朗许多了,平时也会跟着徐昭明那群小纨绔一起吃喝玩闹,逐渐有了点少年人的模样。
    怎么今天他又满脸不高兴地回来了?
    穆大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怎么了?”
    穆钧见了穆大郎,本想点点头当时打了招呼,没想到穆大郎会有这么一问。
    他愣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学习进度比盛景意慢,心里有点不开心。
    穆钧抿着唇说道:“没什么。”说完他就抱着书回去挑灯夜读起来。
    穆大郎没有多问,不过在碰见盛景意时忍不住提了一嘴,想知道穆钧在学习上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
    这段时间穆钧也没做别的事,大部分时间都和盛景意待一起看书,要是有问题的话肯定是出在学习上了!
    盛景意倒没发现穆钧有什么不对,他这人要是一脸高兴才奇怪。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下午讨论问题的时候还挺正常的啊!
    穆大郎说道:“是我冒昧了。”
    盛景意笑眯眯地说:“你也是关心他嘛。”穆大郎和穆钧虽不是亲兄弟,但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肯定和别人不一样,穆大郎能发现穆钧不对劲才正常。
    盛景意与穆大郎分别,提着裙摆跑去找谢谨行。
    要不是立夏强烈要求,她在家也想穿方便行动的男装,心急的时候不能直接迈开腿跑过去实在太熬人了!
    谢谨行这几日与李弘往来了几回,还去李弘家看了看,今天便把盛景意唤过来说说李弘家的情况。
    李弘现在不住在李家祖宅那边,而是住在个城东的小宅院里,那宅院不大,不过雅致得很。
    据说里头的花木种了十几年了,一直没怎么换过,连那些只能活一年半载的花都留了花种一茬接一茬地养。
    许是因为他默认和柳三娘有那么一点关系,李弘热情地给他分享了许多书,还把自己小心珍藏的孤本统统拿出来,说他看上什么可以拿回去,不用还,只管留着看。
    要不是他是单独登的门,这人怕是要把自己珍爱的宝贝书全部送给他。
    不得不说,这人有点傻。
    傻得叫人忍不住叹息。
    第93章
    兄妹俩相对而坐,都感慨了一番。
    不过他们兄妹二人没有感情用事的习惯,感慨完又开始分析起来。
    他们不算金陵本地人,关于李家的事盛景意都是从寇承平那边听来的,谢谨行也是这几天才去打探。
    外头很多人都觉得李弘运气好,相貌平平,也没什么经商天赋,硬是熬死了父母和从小被父母看好的弟弟,接掌了偌大的家业。后来李弘把家财散了大半,许多人便又开始评头论足:“看吧,就说了他不懂经营。”“可惜了那么大一份家业,居然落到了他手里。”
    最近李弘搬出祖宅,又有一些人旧事重提,说本来他们家就准备分李弘这么一处宅子,别处产业理当没他份!
    谢谨行查到这些话是上回被李弘赶走的族人传出来的,有一定的可信度。
    那几个族人还说,他们本来是好心给李弘介绍个女人来给他当家,结果李弘把他们赶了出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比较让谢谨行惊讶的是,自从上回把族人赶出门,便再也没人能从李弘手里讨到什么好处。
    近来李弘跟着张祭酒他们编《唐诗三百首》之余,还会去巡看一下自家产业,一副要振作起来好好打理家业的模样。
    就这几天,李弘已经处置了三个欺下瞒上的管事。
    联想到李弘送书的举动,谢谨行估摸着他此前怕不是应付不了族人、经营不好产业,只是无心去管罢了,一个身如槁木、心若死灰的人,怎么可能有心情去关心这些事?
    如今他察觉柳三娘有可能有个好归宿,便强打起精神来把自己周围的麻烦事解决掉,让自己看起来过得很好很好,以免柳三娘听到他这些年活得很糟糕的消息。
    “是个痴情人。”谢谨行说道。
    盛景意听完谢谨行的推断,愣了一会儿。
    情爱之事,她不太懂。
    若是谢谨行的推断是真的,那李弘确实是个可以交付终身的有情人。只是不知道是他单相思,还是她三娘也对他有意?
    如果不是三娘对李弘也有情意,盛景意不会愿意三娘去走会遭人非议的路;可要是三娘对李弘当真有情意,就算那路再难走,她也会帮三娘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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