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盈宫外气氛沉寂诡异。靳岄与大巫一行人来到时,只见到宫奴和内监频频出入,或是捧着一盆血水,或是行色匆匆,无人敢说一句话。
    宫外跪着一片人,见大巫带一位少年走来,纷纷噤声。靳岄在人群中看到了贺兰金英与虎将军。相距太远,靳岄无法看清两人脸上神情。
    才入长盈宫宫门便闻到浓烈血气。宫中空间宽敞,地上是毛毡,墙上垂挂精美繁复的织毯,家具摆设不多,刀剑斧头等武器倒成了墙上的装饰。一面石屏风挡在眼前,上刻高山峻岭,又有北戎诗句,描绘云台万仞、朔风千卷。
    靳岄和大巫站在门口,人们出出入入,说的都是北戎话,方言口音甚重,他听得模模糊糊。因有风从门口灌入,又见大巫摇摇晃晃,他小声说:“大巫,此处风凉,你不如寻个位置坐下。”
    大巫瞥他一眼:“自己未知生死,还有闲心理会别人?”
    “忧心自己生死与忧心你会否着凉,互不妨碍。”靳岄说。
    大巫笑了一声:“小东西。”
    两人并未等太久,石屏风后有人走出来,请靳岄和大巫进入。
    屏风后是一个同样宽敞的大厅,地上铺着厚厚的赭红色绒毯,头顶有数十盏牛油火烛,悬挂在打造精巧的铁艺灯笼中。靳岄抬眼匆匆一扫,看见眼前坐榻上有两个同样作北戎人打扮的男子。
    左侧的中年人胡子精短,面色油红,目光冷淡倨傲,打量靳岄像审视一个罪人。另一位青年则靠在榻间矮桌上,左臂包扎着厚实绷带。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跪下的靳岄,笑道:“质子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靳岄伏地不答,心中暗忖:年长那位必定是北戎天君哲翁,而年少的能在哲翁面前这样说话,他应该是哲翁的独子云洲王。
    云洲王看似受了重伤,所以王城气氛才会急变。但既然已经受伤,为何还要让自己过来?靳岄没有想明白,不敢抬头。
    看到靳岄脚上的铁球,阿瓦奇道:“大瑀人人会功夫,质子也是?”
    靳岄:“我只学过皮毛,不敢称懂。”
    “那为何还给你系个铁球?”阿瓦对大巫说,“进我长盈宫就不要戴这些碍眼的东西,去了去了。”
    立刻有人上前为靳岄解开手脚束缚。面对云洲王的亲切,靳岄满头雾水。
    “忠昭将军的儿子居然不擅长武艺,这倒有趣。”阿瓦对哲翁笑道,“阿爸,你也没见过他?”
    哲翁看了他伤势一眼:“你少说几句吧。”
    阿瓦辩称自己是因为痛得无法安躺,干脆在这里打发时间,等痛楚渐渐消退。
    哲翁不明白阿瓦为何一定要见这位被囚在允天监的奴隶。儿子的伤势令他心烦气躁,说话也愈发不客气:“当北戎的奴隶,感觉如何?”
    靳岄仍是不答。
    “抬起头!”哲翁吼道。
    靳岄只得回答:“和其余奴隶一样。”
    他摸不准哲翁和云洲王的想法,便把自己在烨台所见到的奴隶生活一一讲述:住的是臭烘烘的大帐子,寒冬里赤着手脚到冰河凿冰捉鱼,烨台人骑马出行时他跟在后头,没有鞋子的双足冻得发红,几乎死在驰望原上。
    “可怜。”阿瓦很敷衍地搭话,立刻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看过北都的灯节吧?你觉得和大瑀相比有什么区别?”
    “各有千秋。”
    阿瓦大笑,瞬间扯动伤口,忙稳住身形喘气:“你倒有趣,换了平常人,都要为北都灯节说几句好话的。我听说梁京灯节上还有房子这么高的四脚怪兽?”
    他说的是赤燕进贡的大象。大象是梁京灯节巡游的例行节目。彼时宫中将臣列队穿过朱雀大道,无数宫娥太监擒灯把盏,大象走在最后,最受孩子们欢迎。赤燕人擅长驯象,奉象为神,象神身上往往坐着许多美艳的赤燕少女,大筐子里装着无数铜钱。大象走一路便用象鼻撒一路,孩子们跟在象队之后捡拾铜钱,十分快乐。
    阿瓦听得兴起:“阿爸,明年岁除,我们也去赤燕要两头大象?”
    靳岄:“大象不耐冷,在北戎活不下来。”
    随即他便见云洲王露出笑容:“那我们去梁京看。”
    靳岄立刻伏地跪下,不敢再接话。
    此时长盈宫外有禁卫通传进入,他与天君见礼后,凑在阿瓦耳边说了几句话。阿瓦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他把狼镝也带过来了?”
    他似乎并不生气,看了靳岄一眼,在禁卫耳边低声说话。禁卫军领命而去,阿瓦换了个姿势,忍痛舒出一口气:“靳岄,你知道列星江现在发生什么事么?”
    哲翁似笑非笑,又瞥一眼漫无边际的阿瓦。
    “有所耳闻。”靳岄答。
    “江北十二城都是好地方。”阿瓦问,“你去过么?”
    “没有。”靳岄心知北戎人选中他为质子,一定已经将他过去生活调查清楚,因而也毫不隐瞒,“我出生于封狐城,回梁京后再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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