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是我的奴隶。”阿瓦说,“但我今天来是为他,也是为你。贺兰砜,我要你当我的随令兵,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为王城禁卫。”
    贺兰砜看着火盆,半天没有吭声。
    “我救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是云洲王。”他说,“我带着狼镝去王城找你,我也不知道你会骗我。”
    阿瓦很沉默。贺兰砜又开口了,他这次说的是靳岄。靳岄扭头抬头看他,只能看到贺兰砜的脑袋。他的头发很整齐,浓棕色的,浓得近乎似黑。驰望原的初春非常冷,比靳岄印象中的倒春寒更料峭,昨夜细细地飘过雪丝,今日倒是阳光灿烂。他看到贺兰砜没梳好的头发翘在阳光里。院子里的春桃就在贺兰砜身边,已经憋了鼓胀的花苞,雪化了,枝条水光融融。
    “靳岄跟我回烨台,我们不会在北都长留。”贺兰砜说,“无论是我还是他,你都白费心思。”
    阿瓦点点头,轻声说:“你不肯做我的随从,我没办法。但云洲王想从这儿带走一个自己的奴隶,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靳岄说:“我不帮北戎人做事。”
    “一身才华,就浪费在烨台这样的小地方,你真的甘心只做贺兰家的奴隶?”阿瓦压低声音,“靳岄,你不想回大瑀?北戎这儿,除了天君,只有我能脱去你的奴隶身份,也只有我能帮你回家。”
    靳岄又惊又疑,和贺兰砜对了个眼色。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阿瓦抓起一把刚烤好的豆子,“三天之后,贺兰砜,你若不去找我,我便再来跟靳岄聊聊天。”
    浑答儿和都则躲在一旁偷看,云洲王离开的时候冲他俩笑了笑,看不出喜怒。
    靳岄把装豆子的小篮拎回后院,贺兰砜跟着过去了。“他果然不死心。”贺兰砜说,“我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想要你。”
    靳岄一直以为贺兰砜对北都的事情,尤其是除了打猎、捉鱼、照顾卓卓之外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不禁奇道:“你居然知道?”
    “因为哲翁很年轻,阿瓦也很年轻。”
    靳岄瞬间便懂了。
    君王之家,连父子之间也埋藏猜忌。他们彼此珍重,但身为北戎天君,正当壮年的哲翁忌惮同样年轻的阿瓦。阿瓦今年不过二十来岁,若是正正常常等待哲翁老死退位,至少还得再过二十年。哲翁还有不少后妃,全都等着产下儿子与阿瓦抢夺继承人之位。
    北戎天君的继位者不依照年纪顺位,只看老天君更偏爱谁。现在的阿瓦是继承人,若有新的孩子诞生,一切都将新存变数。哲翁不想太早决定,而阿瓦不愿等得太久。
    “但我的印记是天君要打上去的。”靳岄问,“他为什么要把我赠给云洲王?”
    “天君很器重云洲王。”贺兰砜帮他整理篮子,“我不太懂,但虎将军说,天君疼爱云洲王,希望他有所作为,所以让他平定五部内乱中大展身手。他们都说,疼爱的时候也会心存忌惮。”
    靳岄坐在装货的马车上发愣。
    “很难懂。”贺兰砜说。
    “不,很好懂。”靳岄回答,“云洲王让我想起一个梁京的人。”
    “朋友?”
    靳岄一下笑了,对这个称谓嗤之以鼻:“我讨厌他。”
    他却不愿意跟贺兰砜多提这个讨厌的人。贺兰砜怎么都问不出来,只得自己在后院转悠。
    阮不奇刷锅功力精进,厨房里所有脏锅不知被她用了什么办法,全都刷得簇新。陈霜是客人,不用干活,他只围着靳岄转,在贺兰砜进厨房找肉吃的当口,已经跟靳岄坐在了一块儿,小声地说话。
    贺兰砜心里便立刻冒出一句话:我讨厌他。
    他走到靳岄身边坐下,不声不响地抓起靳岄的左手。靳岄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一样猛地抽回手:“别碰!”
    陈霜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后院里只听见浑答儿在前院劝说卓卓不要爬假山,还有阮不奇哐哐劈柴的声音。
    “我要看你的伤口。”贺兰砜说,“你这布带几天没拆了?”
    靳岄护着自己的左手,大步走向院门。贺兰砜不悦地拉着他,不由分手地把他袍袖推到手肘,强行拆开包扎的布带。
    “贺兰砜!”靳岄狠狠斥他,“松手!”
    贺兰砜手上没伤,力气比靳岄大得多。他几下就拆了靳岄裹伤的布带,烧伤的痂随着布条的拆解而脱落,靳岄手臂上只看到一个圆形的丑陋印记。疤痕是红色的,新生的嫩肉脆弱敏感,贺兰砜按了按,靳岄红着眼睛看他。
    “继续裹着这个,对伤口不好。”贺兰砜扔了布带,“不必敷药了,敞开就行。”
    他的手指细细地摩挲过那片初愈的皮肤,低头专注地观察。靳岄感到一种强烈的、说不清楚的不适。他悚然,又害怕,贺兰砜的手令他想起被灼烫的瞬间,又令他胸口震颤。
    他推开贺兰砜,匆匆捡起布带,将自己手臂草草缠紧。
    “天热了,你这样不行。”贺兰砜说。
    “不许提这个!”靳岄紧紧按着手臂的印记,“永远不许提,否则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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