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河冰灾的折子雪片般飞到朝廷,仁正帝彼时已经拨下粮食北去赈灾。这批赈灾的粮食只行陆路,比从梁京调配到西北军的军粮要稍迟一些。
    “昌良有大码头,梁京的军粮从沈水、入列星江,北军军粮同样通过列星江水道运往昌良。按照安排,这两批军粮将在昌良汇合,一同用大船逆流而上,运至封狐城。”
    靳岄微微点头,牢中烛光低暗,他半身隐在暗处,半身敞在光亮中,眼神闪动。“两批军粮都被昌良夏侯信扣下了。”
    盛可亮微微一笑:“夏侯信没有那么蠢。抢粮的是城内和城外的难民。昌良接收数万难民,当时城中粮食渐少,原本一天能喝两顿粥水,变成只得一顿粥水。又是寒冬,日夜落雪,露宿在外的难民极其难熬。”
    在难民抢粮之前,昌良城内储粮之仓也曾被难民攻陷,结果其中只有麦皮,难民们哀哭不已,跪地求天。等到麦皮也吃完了,城内商贾人人自危,可实在是一把米都没有了。恰在此时,城内忽然流传一个讯息:梁京运来了大批粮食,却不是给难民的,是送给金羌当做合议之礼的。
    靳岄失声而笑:“真是辛苦,编出这样一个借口。”
    “虽是谎言,但当时难民如同火药,一点便着。人人都不想死,抢粮是死,不抢也是死,可抢了指不定还能多挣两天吃的。许多人拖家带口来到昌良,哪怕为儿女抢下一把半把米也值得。”盛可亮说,“抢粮之事持续三天两夜,死了许多人。护粮的那些官兵哪里能打得过成千上万饥民?那可都是不要命的人。”
    他沉默片刻,又道:“彼时你正在宫中。朝中之人一知道军粮送不到西北军,便立刻晓得,靳明照是不成了的。他既然不成,你又算得了什么?”
    靳岄闭了闭眼睛,如今再听到这种话,他已经不愤怒了。有更大、更汹涌的怒火淹没了他。
    “抢粮之后大约七八日,朝廷赈灾的粮食便到了。”盛可亮说,“夏侯信回朝请罪,在殿外长跪五日,晕倒了又着人泼水浇醒。他年纪已有四五十,官家看得不忍,又有梁太师在旁劝说,最后免了死罪,削官下放到仙门城去当城守了。”
    仙门城是南方小城,在沈水下游。仙门城城守与昌良城城守地位绝不可同日而语,要细论起来,连刑部文书都比仙门城守高出几阶。
    “仙门……”靳岄重复,“是仙门城外仙门道,仙门关口仙人笑那地方?”
    “正是。七宗九教,品流复杂,但夏侯信是个奇人,他去仙门,仙门便立刻开始传说他为黎民百姓不惜抗旨夺粮,是个真正爱民如子的好官。此人在仙门十分受崇敬,其精明圆滑,可见一斑。”
    靳岄一一记住了,手指轻抚九龙樽,问了第二件事:“梁安崇与五皇子岑煅之间是怎么回事?岑煅去了封狐城,这里头有什么弯绕?”
    纪春明大吃一惊:他左右看着靳岄和盛可亮,一时间还不明白盛可亮这事情与岑煅有什么关系。
    盛可亮神色变化,“哈”地一笑:“你果然是岑融的人。”
    ***
    离开刑部,靳岄走在清明夜色中,深吸梁京夜间的清爽空气。岳莲楼和陈霜跟在他背后,两人都在发怒:“那盛可亮说的什么屁话,小将军什么时候是岑融的人?”
    “若是有利,我当岑融的人也不是不可以。”靳岄说,“没有差别,如今朝廷中的人全都认为我确确实实依附岑融,真相已经不重要。”
    他袍袖一拂,回头道:“我们去找岑融吧。”
    岳莲楼赶上他:“你真的要去仙门?”
    “嗯。”靳岄毫无犹豫,“夏侯信在仙门,我要去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岳莲楼:“与你同去。”
    陈霜赶上来:“我也去。”
    靳岄扭头道:“你从碧山一直跟我回来,这段日子太过辛苦。有岳莲楼在,你便休息几日吧。”
    陈霜不愿意:“岳莲楼信不过。”
    岳莲楼大笑,扑过去抱着他猛亲。陈霜把他打翻在地,猛擦脸上口水。靳岄在一旁摊子上买了冰雪冷元子,等两人过来吃。摊上还有戴着纱帽的年轻女子,不住地往这边看过来,岳莲楼改不了自己的毛病,摇着扇子走过去:“姑娘这簪子不好看。”
    几个女子都是一愣:“你说什么?”
    “戴在姑娘发上,倒把姑娘的倾国倾城色削了几分。”
    听到那边笑得花枝乱颤,靳岄万分不解:“岳莲楼这种酸话,怎么就有人听?”
    “都赖那张脸。”陈霜喝了一口碗中甜水,抬头道,“你可别赶我走,去仙门,我一定也跟着你。”
    靳岄:“陈霜,你不是我奴仆,也并非随从,你不必这样。”
    陈霜:“小将军,我乐意跟着你,你不用在意。”他起身又跟摊主要了一碗樱桃煎,放在靳岄面前。
    这樱桃煎用的是杏花蜜,与靳岄吃惯的桂花蜜不同。他慢慢吃着,忽然问:“陈霜,你与我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岳莲楼此时坐了回来,立刻点头:“有。”
    陈霜:“没有。”
    靳岄:“……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与我没有,莫非你与我父亲或母亲有渊源?”
    岳莲楼抿嘴笑了,摇着折扇不住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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