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陈霜陪贺兰砜回家,帮贺兰砜一同收拾行李。贺兰砜的东西极少,不过是衣服鞋袜和几册《侠义事录》而已。兵部没有给他盔甲,连靳云英也隐隐生气:“竟然这般吝啬!”
    宁元成母亲年过六旬,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贺兰砜收拾东西。“元成当年去的时候,跟着五皇子,好威风!”老人不住地说,“高头大马,整条街的人都来看他。贺兰砜这次没人送呀?哎哟,这可不风光。”
    贺兰砜悄悄冲靳岄眨眼:“没关系。”
    这是一次太过匆忙的离别。简单收拾好东西,俩人手牵手出门觅食。冬季的外城比内城热闹,贺兰砜最近发现了一家卖猪胰油饼的铺子,牵着靳岄穿街过巷。油饼与俩人在北都吃过的滋味不同,更近似大瑀人喜欢的口味。但靳岄仍觉得好吃,毕竟同贺兰砜在一块儿,什么都是无上美味。
    外城亦有不少贵贾之家,门前堆着雪狮子,檐下装了雪灯,恰逢细雪飘落,满目皆白,如坠梦中。贺兰砜扭头看靳岄,靳岄正瞧着两个在雪狮子上打滚的小孩儿发笑。他今日也披着狐裘,正是去北戎穿的那一件。因靳岄长高,狐裘便显得小了些。柔软狐毛笼在靳岄颈上,愈发衬得他面如霜雪,双眸点漆。贺兰砜有时候会想起初见他的那一面。面目鲜明的少年立于雪中,彼时谁都不知那一眼会衍生出如此多的故事。
    他拨开靳岄颊边乱发。靳岄扭头看他,贺兰砜轻轻一笑。他有许多话想说,临开口又觉得不必讲出口,靳岄都明白。目光纠缠中,靳岄微微眯起双眼。行至小巷,靳岄把他拉进巷中,抬头便吻。天寒地冻,俩人鼻尖脸颊都冻得发红,舌头唇齿却是火热的,口中溢出腾腾热气。想到贺兰砜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重逢,靳岄愈发觉得不舍。俩人一声不出,紧紧拥抱,却都觉得不够。
    一只小猫惊窜而过。靳岄牵着贺兰砜的手往前走。
    “去哪儿?”贺兰砜问。
    “春风春雨楼。”靳岄说。
    春风春雨楼里有供客人歇息谈事的厢房。靳岄心想平时听岳莲楼吹牛胡扯,倒还真派上了用场。关门落窗,还未等那引路的龟奴走远,贺兰砜已将他整个人直直抱起。两人一路吻着跌在那红帐软幔的床上,贺兰砜回手一勾,帐子便垂了下来。他托着靳岄后脑吻他,顺手拆了靳岄头发。靳岄揽着他,用令人耳热心跳的声音急促喊他:贺兰砜……
    幔帐晃动不止,笼了满室春色。
    ***
    小年当日去谢元至家中赴约的只有靳岄姐弟俩。谢元至和殷氏十分遗憾,原来两人还给贺兰砜准备了年货,靳岄凑过去一看,文房四宝,各类书册,还有新衣新帽。
    “我都给他收着。”靳岄笑道,“等过了年我去封狐找他,再给他捎过去。”
    贺兰砜走得很早,俩人从春风春雨楼离开后,还在深夜的酒馆子里喝了点儿酒。等回到宁元成的家已是三更天了。歇下没一会儿便到了启程的时间。靳岄不解为何兵部要在天未亮的时候就带贺兰砜出城,贺兰砜称或许是为了赶时间,毕竟如今封狐城情况复杂,岑煅也希望他能尽快去帮忙。
    两人都没把这点儿不对劲放在心上。与靳云英一同把贺兰砜送出家门,靳岄呆站在长街上看他骑马往城门方向去。
    靳岄并不喜欢分离。有了去北戎那一轮遭遇之后,他对分离更是掺杂了许多恐惧。和贺兰砜聚少离多,此次分别又是送贺兰砜去边疆战场,他心中总有许多跳动的不安,但无法与任何人细说。
    他打算和贺兰砜一块儿过小年夜,过除夕和元宵。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他满心遗憾。
    为了填补这种遗憾,靳岄给贺兰砜写了封很长很长的信。他写梁京的除夕,写热闹的街巷和贺兰砜未来得及看过吃过的美食,写好了便交给陈霜。陈霜会把信件送到兵部,兵部集中了许多家书后一同送往封狐。
    没有贺兰砜来找他说话,靳岄总是一个人呆在那座小院子里。靳岄喜静,不觉得这有多难熬。陈霜忙碌,沈灯忙碌,姐姐常陪宁老夫人说话,来这儿找他的只有纪春明。
    纪春明和卫岩分开后便没了亲近的朋友,三天两头来找他说话聊天。这一日纪春明正与他说着元宵节灯会时新帝赦罪的打算,窗户忽然一动,随即便有一条瘦削人影滑了进来。
    纪春明吓了一跳:“陈霜!刺客!”
    靳岄却惊喜站起:“阮不奇!”
    阮不奇风尘仆仆,冲靳岄咧嘴大笑,张开手就往靳岄怀里扑:“我来讨我的两间大宅子!陈霜呢?岳莲楼呢?”
    她长相机灵,左看右看,瞧见纪春明:“这又是谁?”
    陈霜此时走入,阮不奇见到他又是一阵欢呼,奔过去一把抱住。纪春明惊疑不定:“她就是陈霜的那个谁?因为她陈霜才不跟我姐姐好?她就是个小孩儿啊,凭什么?为什么?”
    阮不奇抱完陈霜窜到纪春明身边,揪着他左看右看:“你说谁小孩儿?老娘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地上玩儿泥巴!……好嘛,长得不错,行吧,允许你到我宅子里住几天。”
    阮不奇是被沈灯叫回来的。游君山死后,白霓作为人质的作用已经全然消失。沈灯原本打算让她护送白霓逃离金羌,但白霓带着孩子很难逃脱。而阮不奇认为白霓处于喜将军的庇护,其实极为安全,就算游君山死了白霓也不会有任何事。得知明夜堂的安排后,白霓也劝阮不奇回梁京,一是即将过年,二是阮不奇身为明夜堂阴狩,老呆在金羌也不好。
    “我偷听过喜将军和白霓说话。”阮不奇坐下边喝茶边吃糕点,说话时碎屑四溅,纪春明和陈霜同时皱眉,“喜将军说若是要在金羌长住,孩子不如跟他一起姓雷。雷姓在金羌只有他一人,孩子若同他姓,谁都晓得她被喜将军保护着,没人敢欺负。”她说着连连眨眼睛。
    靳岄:“……喜将军可对白霓做过什么?”
    阮不奇:“没有,就常来找白霓吃茶说话罢了。来的时候总戴着他的金面具,讲话也挺温柔平和,一点儿也不凶恶。其实他不露脸的时候还挺人模狗样的,不恶心。”
    靳岄万没想到雷师之竟然对白霓存着这样一份心思。“白霓怎么说?”
    “白霓只答他一句话:孩子姓白。”阮不奇想了想,“之后他们就没再聊过小孩的事情。喜将军说封狐城要割给金羌,白霓气得摔了杯子,喜将军让她小心自己的手,说完便走了。总之是个怪男人。”
    如今正是寒冬,在没有车马的情况下,带着孩子离开金羌确实不是最好的办法。靳岄压下心中焦虑,让阮不奇先好好歇息。阮不奇却坐不定,得知章漠在赤燕失踪之后脸色剧变,立刻窜向明夜堂方向。
    阮不奇回来之后,纪春明来得更勤快了。但凡见到阮不奇和陈霜在一块儿说话,便满是怀疑和不忿。他认为自家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陈霜没有不喜欢她的理由。而陈霜与瑶二姐如今相处如同朋友,纪春明更是咬着牙生闷气。靳岄问过他几次究竟为何不悦,纪春明也说不出理由来。
    倒是阮不奇一语道破:“他中意陈霜吧?”
    陈霜:“……我不喜欢男子。”
    阮不奇:“你也不喜欢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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