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明照曾强调过,莽云骑是西北军最精锐的骑兵,它们永远冲锋在前,担任最危险的冲杀任务。艰苦的训练和强大的敌人,让莽云骑里的人拥有一种天然的凝聚力,他们会紧紧靠拢在将领身边,并且只听将领之命。靳明照还在的时候,他既是西北军统领,也是莽云骑统将,无论裘辉、游君山,哪怕是白霓,纵然他们在莽云骑中屡立战功,但能牢牢把控莽云骑、率领莽云骑的,永远只有靳明照一人。
    而如今西北军统领是宁元成,莽云骑的统将却是贺兰砜。
    只要白霓、贺兰砜仍在西北军,只怕宁元成就难以服众。西北军战况复杂,岑煅有心让宁元成历练,但也不愿在内部给他制造太多障碍。他与军部尚书、建良英多次商量之后,做出了决定。
    一是调动白霓前往北军,以培养她为北军统领为目标,让她熟悉北境情况。二是在此次北战中,把莽云骑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由贺兰砜直接带往北境,参与北战,并在战争结束后留在北军之中,以他们为基础,在北军建立一支有力的骑军部队。剩下的一部分仍然留在西北军,交由宁元成亲自管理,并继续壮大,恢复靳明照所在之时莽云骑的声势。
    岑煅把靳岄叫到宫中,实则是告诉他自己的决定。靳岄听完之后久久不语。岑煅以为他生气,但见靳岄对他深深一跪。
    岑煅的安排,已经充分顾念了白霓、贺兰砜的去向,尽量不委屈任何人,也不压制任何人。靳岄忽然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岑煅考虑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把自己帝王的身份置于最重要之处。他希望面面俱到,更希望达成自己的目标。
    江北全境划归北戎之后,北军撤退,军部扎在杨河城内,两国以列星江为界。摆在面前的难题是:北军如何渡江。
    列星江上数个大码头,船只来往频密。但由于列星江一直是大瑀境内的河流,没有边防任务,大瑀也从未打造过足量军船。碧山盟订立后,列星江成了边线,仁正帝彼时确实有过建立水军的想法,但尚未执行,他便去了。
    岑融上位后撤走了水军的资金调往南境。三十多艘军船如今仍是骨架,不仅不可使用,因为疏于养护管理,甚至有不少已经坏了。
    没有军船,杨河城的将士便不可能越过大江,抵达江北。
    这问题十分棘手,岑煅苦思多日不得要领,跟靳岄提出的时候,靳岄几乎不假思索:“借船。”
    “从何处借?”
    “列星江水帮。”
    “水帮是江湖帮派,怎么可能把船借给朝廷?”
    “北境大战不仅是朝廷的事,还是大瑀百姓人人相系之事。”靳岄说,“碧山盟订立之时,我在碧山城中,亲眼见到城内百姓如何痛苦,甚至以身殉国。官家若是有兴趣,不妨找来杨河城城守问一问,在这几年间,列星江水帮与江北的北戎军队有过多少冲突。”
    这些都是岳莲楼在列星江畔看到的事情。他虽然日夜饮酒,胡言乱语,但在停留列星江的一个多月时间中,把列星江水帮的各处细节全都看在眼里。
    水帮多是义气儿女。岳莲楼虽不大喜欢水帮的人,但回来之后,没再说过水帮一句坏话。
    “水帮与江北的民军有联系,北军若想拿下此战胜利,不可不依赖民军。我们撤离北境这么久,城中布防如何变化,北戎军队行军作战什么风格,只怕没有人比一直在北境活动的民军更清楚。”
    靳岄说完后,岑煅与建良英交换了一个眼神。建良英一声长叹:“子望,你真的不愿入朝为官?”
    靳岄毫不犹豫:“不愿。”
    贺兰砜听靳岄讲到此处,忽然问:“你不做官,莫非要天天在这儿喂鸡扫地么?”
    靳岄摸他下巴粗糙胡茬:“我和你还有十万件该做的事情,有那么多可以去的地方,你真想我当官,困守在这儿?”
    “那不行。”贺兰砜握住他的手又问,“我到时候也领着莽云骑,去杨河城坐船过江?”
    “那倒不必。”靳岄笑道,“你忘了封狐北城么?”
    贺兰砜立刻想起,封狐北城与南城之间隔着一道江面,而江面下便是粗大铁索。只要将铁索拉紧,搭上木板,便是一座可让马儿通过的木板桥。
    大瑀与金羌对峙结束后,金羌撤了军队,不久后北戎也从封狐北城撤兵。如今的北城又成废城,实在是潜行偷渡的绝佳地点。
    两人越说越兴奋,直到听见院中鸡鸣。和衣睡在床上,靳岄缩进贺兰砜怀中,仰头问:“你怕么?”
    “不怕。”贺兰砜平静道,“若北战能逼出阿瓦,我高兴还来不及。他害你落了个奴隶印记,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摸索到靳岄手臂的伤痕,低头轻吻。
    “你说不定会在战场上遇见虎将军,还有浑答儿。”
    “那正好。遇到他们,我就跟他们狠狠打一架,让他们还有整个烨台都晓得,当年的高辛邪狼,如今已是大瑀的狼面将军。”
    靳岄又是困惑,又是好笑:“怎么什么事情到你嘴里,都是天下不值一提的小事?”
    “与你相关的才是大事。”贺兰砜顿住了,思索挺久,才轻声补充,“我想做的也是大事。除此之外,都不算什么。”
    靳岄心里那点儿担忧被他压了下去。他在渐渐浓厚的睡意里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似乎也不怕了。他有过一个同生共死的诺言,他给了贺兰砜。
    没睡太久,院子里鸡飞狗跳,把两人吵醒了。阮不奇新养的两只小狗常见靳岄在院中喂鸡,天天一早就从明夜堂偷溜出来,钻进靳家院子学着撵鸡。贺兰砜睡得不够,靳岄让他继续安躺,自己则披上衣服出门。
    院里不仅有狗,还有陈霜。陈霜惦记着昨夜贺兰砜的神情,特意来问问是否有什么明夜堂能帮上忙的地方。
    然而不仅是靳岄,就连岑煅也不想再麻烦明夜堂了。他想把明夜堂从庙堂里摘开,靳岄却知道,许多事情并非天子一人就能决定。
    他告诉陈霜,自己想让白霓和章漠拜个义姐弟。江湖人崇敬勇武之士,白霓一介女流,武艺卓绝,又是女将军,江湖中但凡提起没有不佩服的。章漠与她成了义姐弟,江湖人不会认为明夜堂和朝廷勾结,而来日若朝中真有人想对明夜堂不利,翻出宫变旧事,也可因为白霓北军将领的身份多几分忌惮。
    陈霜对此无可无不可,答应转告沈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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