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休息一天,同样是外地过来的同学们一块儿出门逛逛,买买衣服,他拒绝了两次,第三次别人也就不叫他了。
    黎洋不可能不在意,“穷”是最藏不住的事,一群半大学生远离父母住在一起,都是最臭美虚荣爱面子的年龄,同寝室里有心无心的一句话他也忍不住多想,索性就成了个独行侠,每天只管自己的画,做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厉岁寒那天经过普通班某个教室,被几个男生缠着闹了会儿,助教卷着书筒过来抽人,冲厉岁寒咆哮:“你!重点的别来扰乱这几个准复读生的军心!要么给我帮忙,要么赶紧滚!把书柜上两本半身像拿去给老李!”
    普通班一阵骂骂咧咧,厉岁寒笑着做了个告饶的手势,去拿书。
    他知道助教说的是哪两本,上周老李买书之前给他们看过,但是看了一圈没找着,正想直接走人,黎洋坐在靠近楼梯那边最稀稀拉拉的一排学生里,刚反应过来他在找书,喊了一声:“不好意思,在这儿。”
    厉岁寒转头,先看见的是他右眼睑下方一圈发青的灰印子。
    “我第一眼看他以为他被人打了。”厉岁寒说,“坐在拐角,头发半长不短没个型,一脸阴沉沉的,白得发青,也没人跟他说话。”
    “是铅灰吧?我以前容易蹭鼻子上,动不动鼻子就黑了。”陶灼听得入神,挂在厉岁寒腿上朝自己脸上磨棱着比划,“黎洋以前竟然是这样的性格。”
    “嗯。”厉岁寒笑着夹夹他的鼻头。
    厉岁寒见他没有要起身送过来的意思,就走过去拿,黎洋就干脆连身也没起,直接把书朝厉岁寒面前一举。
    厉岁寒看他一眼,本来不想说话,离近后发现这个人的五官竟然很好看,就点了点自己的下眼圈。
    “嗯?”黎洋没明白,表情瞬间从清清冷冷变得有点儿愣。
    “脏了。”厉岁寒说。
    说完他把书接过来,扫了眼黎洋的画板,直接走了。
    黎洋那时候的素描还说不上有多好,但他有着在新生里很出挑的优点——放。
    他有着天生的全局观,黑白灰看得很明白,该铺大关系的时候就是大关系,先把三个面分开;深入塑造的时候脑子也很清楚,不会盯着一小块画面死抠;该黑的黑该白的白,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该笼统的地方就笼统,绝不会在没意义的画面里浪费一笔,大刀阔斧,明明白白地追求最“跳”的视觉效果。
    这是一种画面意识,听上去很简单,有的学生画一万张画也不明白,对黎洋来说却是他的本能。
    五年后他们分手时,厉岁寒回想起他们见到的第一面,心想,这种本能大概才是他们会分开的根源。
    当时他想不到后面这些事,他看那眼黎洋的画想到的只是,这人早晚会去美院班。
    但黎洋第一次出现在美院班,却不是被画室调过去的。
    男生之间基本上说过话就算认识了,之前厉岁寒没注意过这个人,不认识的人他都当空气。
    认识以后偶尔迎面碰上,他们会打个招呼,一开始是厉岁寒主动,后来黎洋估计觉得这人不会拉他去买东西吃饭,就也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画室晚上十点放学,厉岁寒一般会画到十一点半,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那天他戴着耳机从班里一出来,看见黎洋在走廊靠墙站着,一只手攥着瓶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一会儿举近一会儿离远的看。
    厉岁寒发现他每次看见这人的关注点都很歪,之前是脸上的灰,这次是黎洋侧面看过去线条很漂亮的脖子。
    但他已经对自己的性取向很明确了,所以很坦然,朝黎洋吹了道口哨。
    黎洋转脸见他走过来,从墙上站直,脸上露出半生不熟时最典型的微笑,有点儿腼腆,没话找话地问:“你画完了?”
    “啊。”厉岁寒答应一声,注视着黎洋的眼睛,语气既不疏远也没有刻意亲密,只问他:“找我?”
    “想找你看看我的画。”黎洋直接把手机递给厉岁寒。
    厉岁寒笑笑,没说什么,接过手机一张张划拉。
    “最近觉得有点儿瓶颈,画着画着就没思路了,像握着别人的手在画画。”黎洋跟他一起勾着脑袋看手机,轻声向他解释,“那天你说完我画得脏,有了点儿头绪,今天感觉又乱了。”
    “什么?”厉岁寒抬眼看他,不知道是自己理解错了还是黎洋理解错了。
    黎洋学他上次的动作,在自己颧骨上点了点,然后就着厉岁寒的手飞快滑了几下手机,说:“就这个脸,这是你说完我改了以后的。”
    厉岁寒还没听完就朝墙上一靠,看着黎洋笑了起来,心想这人的眼睛长得清清亮亮挺聪明,一画上画怎么还有点儿呆。
    “笑什么?”黎洋下意识想把手机拿过来,以为厉岁寒笑他的画。
    “你那天回去洗脸了么?”厉岁寒问他,“没等到第二天睡醒才洗吧?”
    黎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跟着厉岁寒一块儿笑了,搓搓脸轻声说了句“靠”。
    “去你那儿看吧。”厉岁寒把手机扔回黎洋怀里,“隔着手机看不出来,滤镜把老头儿的脸都磨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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