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早就杀到观澜院门口了。
    武林大会基本算是江湖人士的大聚会,不光有无数侠士们要一睹风采,朝堂那边也会派人参与其中,与其说是共襄盛举,不如说是侧面监视。侠以武犯禁,虽说江湖草野与庙堂之上相距甚远,但没有哪个当权者愿意这群不服管教的江湖人士闹出事来,如今司氏王朝虽对江湖之事颇为放纵,却也没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多年来,这已经成为了两方默认的潜规则。所以当奚玉棠来到特意搭起的观礼台时,见到神都使下辖锦衣司之人坐在欧阳盟主身边,也只是眼皮微抬,并无惊讶。
    这次,锦衣司那边领头的是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奚玉棠认识,名宋季同,锦衣司佥事,从四品,晚年发福之象,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武功出神入化,近几届武林大会,大晋司氏皇室那边均是派他出席。
    与宋季同一道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气息内敛,沉默寡言,刀刻般的英俊容貌,浑身气息冰冷拒人千里之外。奚玉棠从未见过此人,见他呼吸绵长,想来也是内家高手。
    仿佛察觉到她的打量,年轻人抬起头,鹰鸷般的目光电光火石间落在奚玉棠身上。
    两人目光于半空中交汇,扑面而来的杀气直冲奚玉棠,后者丝毫不受影响,淡然自若地收回眼神,向宋季同见礼。
    宋季同笑眯眯地回应,“三年不见,奚教主武功又有进益,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前途无量啊。”
    奚玉棠扯了扯嘴角,“宋大人龙精虎猛,气势非凡,晚辈佩服,只望廿载春秋后,能有您一分风采足矣。”
    花花轿子人抬人,好话谁不会说?宋季同爽朗大笑,手指虚点着奚玉棠,回头对欧阳玄道,“看看,看看,这奚小教主年纪不大,不仅嘴皮子会耍花样,脸皮也是越来越皮实了!当年那个傻小子不见咯。”
    他大半辈子都在和江湖打交道,虽然身在官门,然脾性做派江湖气十足,武林中人都乐于买账,声望自然也水涨船高。
    欧阳玄很给面子地跟着笑起来,“奚教主,你可来迟了,要罚啊!”
    奚玉棠笑着应了。
    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奚教主恐怕还没见过卫千户吧?”欧阳玄指着宋季同身后的年轻人道,“卫寒,卫千户,宋大人的得意门生。”
    噗——
    不远处,越清风一不小心被水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奚玉棠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强绷着脸对卫寒点点头,神情自若地带着两个属下入席,刚坐下,她便将头埋进了沈七肩窝,也跟着咳嗽起来。
    站在柳曼云身后的江千彤见两人都咳成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那天惊鸿院的情形,小脸憋得通红,嗔怪地瞪了两人一眼,又忍不住悄悄打量卫寒。
    真是个好名字啊,卫千户……
    宋季同来之前便听说了奚越大战之事,见两人均是一副快把肺咳出来的模样,好生安慰了几句,将此事揭过了。
    倒是他身后的卫寒,目光如刀地盯着奚玉棠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见人到得差不多,欧阳玄大手一挥,宣布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武林大会设比武项,各大门派均派出本派精英弟子参加,其他江湖人士也可上台挑战,前三甲可获得奖励,胜出者若有一争盟主之位想法的,可与欧阳玄决一高下。
    奚玉棠前几次很热衷于挑战盟主的,只可惜遇见了贱人。
    她好不容易停住笑,看向对面的越清风,后者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看得人牙痒痒。
    比赛很快开始,另外两个擂台上的人,奚玉棠听都没听过,自然不会多关注,倒是欧阳玄二弟子韩文彦对战血杀殿弟子的比武她多看了两眼。
    韩文彦这人虽人品不怎么样,武功还是过得去的,就是心思不纯,出手不够磊落,比不得他的师兄林渊。不过他倒是有个风流皮相,身穿天青色长衫,衣摆处绣着青竹,举手投足间挺能唬人,看得台下许多少女脸颊发红。
    对手血杀殿弟子显然不是嫡传,武功招式虽有一丝血杀殿八部血魂掌的影子,但显然还没入门,实力不济,很快便败下场。
    第一战韩文彦开门红,台下一片欢呼。
    他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目光环视一圈,也不知是不是奚玉棠错觉,他好像特意往江千彤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
    他志得意满下场,换上另外两人继续对战。
    宋季同赞许了几句,随口将话题一转,“奚教主,不知玄天教此次派了哪个弟子参加大比?”
    奚玉棠正和沈七咬耳朵,突然听到宋季同发话,随手将剥好的橘子放到空盘内,道,“玄天教比不得在座各派传承多年,弟子也学艺不精,晚辈没打算让他们出来丢脸,免得贻笑大方。”
    “武林大会切磋为主,主要还是交流学习,奚教主太谦虚了。”宋季同摇头,显然是觉得她太过谨小慎微。
    奚玉棠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依单某所看,弟子们之间切磋较量恐怕入不得奚教主的眼,”十八寨的大当家,被奚玉棠和越清风联手一招扔出去的单行天顺口接话。
    话一出,周围顿时静了少许,众人悄悄打量过去,只见欧阳玄和越清风、奚玉棠三人均是一派镇定,然气氛却不受控地尴尬起来。
    前有血玉后有单行天,总有人与朕过不去……
    奚玉棠默默咬牙,只见刀光一闪,一把匕首落入手中。众人均是一惊,单行天更是直接将手摁在了身边的刀柄上。
    ……然后便见她慢条斯理地拿过一个苹果,轻轻巧巧地削起了皮。
    众人:……
    “宋大人所言极是,倒是晚辈想岔了。”
    她仿佛没听到单行天的话,只应了宋季同方才的交流学习之言,手上动作飞快,眨眼间一个苹果削完,刀光刷刷几下闪过,苹果被削掉内核,按平均大小分成小块,落入空盘之中。
    随手拿过一根竹签插在其上,奚玉棠体贴地将一盘苹果同刚才的橘子一起放到了沈七面前。
    沈七面不改色地叉起一块塞进嘴里。
    她看向宋季同,“下次定当带他们见见世面才好。”
    宋季同点头,“是这个理。”
    被这么明显地忽视打脸,单行天顿时脸红脖子粗,怒气横生。
    彼时第二场战斗结束,擂台附近掌声雷动呼声震天,热闹景象与观礼台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奚玉棠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微笑着看向单行天,“单大当家倒是了解本座性子,那不如借着东风,你我二人切磋切磋?”
    单行天:“好!”
    说着,便要持刀而起。
    “打什么打,他要不受伤,你打得过么你!”坐于奚玉棠下首的烈·直脾气·傲天帮主不耐烦地拍桌子,“来来来,老单,咱俩打!奚小子都咳成越少主那模样了,打着有什么意思。”
    奚玉棠:“……”
    什么叫咳成越清风的模样!
    “烈傲天,你何意?”单行天冷哼,“不过是奚玉棠手下败将,如此维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爹呢。”
    “嘿我这暴脾气……”烈傲天瞬间炸毛,抄起双手锏就冲了过去。两人默契地飞下观礼台,占了个擂台就打了起来。
    事情变化太快,本是始作俑者的奚玉棠也愣了愣,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欧阳玄和宋季同,两人都是一副头疼模样,摆摆手任他们闹去了。
    就在这时,侍女前来送酒,一个折叠的纸团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奚玉棠怀里。她不动声色地和沈七说话,借着机会打开纸团,上面仅寥寥几个字,却是笔精墨妙,落纸烟云,让人忍不住赞一声风骨。
    “萧至,灵堂。”
    奚玉棠若无其事地用内力震碎纸条,挑眸看向越清风,后者正与宋季同聊着什么,笑容如沐春风。
    ——
    侧身同吕正交代了两句,打发他去办事,奚玉棠收起心思,将目光投向了比武台,想着方才宋季同的话,心里不太是滋味。
    他们玄天,真的面临着巨大的青黄不接问题。
    如果当初奚之邈能再活上……不说十年,就是五年,玄天教就不至如此。他活得潇洒肆意,死得寂静无声,留下身后令人头疼的摊子,还有只写了一小半、说是要收收心,在陪伴儿女成长过程中逐渐完善的自创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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