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龙凤胎的满月酒不敢说轰动京城,却也惊动了京城大半官员,但凡身份足够的府邸或是派夫人小姐或是男主人亲自登门道贺,各式官制马车将郭府所在街道围个水泄不通,更显郭家威权隆重,门庭赫奕。
    郭氏乃名门望族,底蕴深厚,规矩森严,对仆役严加训练,使他们头脑灵便、面面俱到,在管家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迎接贵宾,安排接送马车,疏导道路,纯然大家气派,让人不得不赞叹一句:“毕竟是郭家!”
    柳珂撩起车窗丝帘,留心观察郭府仆役行事,甚是羡慕,摸摸头上新赶制的珠花,心道:“柳氏终究是差在家世上,我若寄生在郭家,可以借用到更多资源,免却几年来种种辛劳。”
    来庆贺的女眷几乎尽是正房夫人和各家嫡女,唯独柳家派出了柳珂。
    郭太师是守旧派中坚力量,柳相爷作为皇上亲信,附和皇帝心意,自然偏向女帝改良后的新制,同作为朝廷栋梁,两家关系微妙。但柳珂出现在郭府,却不是因为柳相爷轻视郭氏,恰恰相反,柳夫人与柳璇因为往事,声誉不佳,倒不如已有品级的柳珂拿得出手,更显隆重。
    柳珂迈入会客大堂,环视四周,入目所及,尽是妆容精致、行止优雅的夫人嫡女,不觉露出一丝微笑:“虽说此时代只认嫡母不认生母,但庶女毕竟比嫡女差些高贵,我凭庶出女儿的身份走到今日,足以自傲了。哼,再过几年,待我登临后位时,定要让她们和柳家那帮蠢女战战兢兢在台阶下跪拜,识得我的厉害,再也摆不出世家的架子!”
    女孩们心有芥蒂,不愿靠近柳珂,夫人们则惦记着自家未婚的男孩,与柳珂亲热极了。
    柳珂一个个应付下来,说得口渴,端起茶盏略饮了几口,向后一伸手,示意敬儿递给她丝帕。
    敬儿愣了一会,给清越悄悄儿踩了脚,才记得拿出手帕交给柳珂,指尖碰到柳珂时甚至抖了一抖,显得甚是怯弱。
    俗话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民间小门小户不会教导女儿,还不如见过世面的豪门婢女伶俐知礼,敬儿在做粗使丫鬟之前也是柳府有头脸的侍女,本不该表现失常,引得夫人们瞩目。
    柳珂主动替敬儿解释道:“她原是我母亲的侍女,后来贬到了花圃做工,我偶然相遇,惜她曾照顾母亲,便要了过来。她吃过苦,心里还有些惧怕,让夫人见笑了。”
    众人恍然,齐声夸赞柳珂好生孝顺。
    正表扬着柳珂心善,连母亲侍女都怜惜时,大门外一阵骚乱,人人皆停止交谈,起身行礼,柳珂抬头一看,是郭太师陪着二皇子走进大堂会见郭老夫人。
    皇家威严,众人在皇子面前皆是臣仆,女孩们谈不着避嫌躲闪,齐齐行礼恭迎二皇子。
    二皇子微笑,一句免礼起身尚未出口,门口又是一阵动荡,管家激动回禀道,太子有赏。郭太师登时撇开二皇子,撩起长袍快步迎接太子府派来的侍卫太监。
    夫人小姐们也把目光从二皇子身上收起,朝门外张望,唯独柳珂不在意太子赏赐,悄悄观察各家夫人的神色,记在心里,又留神二皇子的表情,看他神色平淡,仿佛并不介意哥哥声势将自己压制。
    “自从太子要求娶韩觅萱为正妃后,已失却帝心,倒是二皇子维护新制,渐受器重,又受新党拥护,能力亦比太子出色,我不信他当真无动于衷,对一步之遥的帝位全无野心。”柳珂暗暗转换着念头:“他会喜欢何种女子呢?”
    龙凤胎分别包在金银色襁褓里,由奶娘抱着给夫人小姐们见面。
    龙凤胎中的弟弟是郭太师的曾长孙,所以满月酒仪式尤为隆重,宾客众多。柳珂一看那姐姐明显比弟弟白嫩秀气,大家却只围着弟弟夸赞,不由盯着女婴暗自冷笑:“你可知你今日享有的这点荣耀,不过是弟弟余下的一点边角料?”
    吃过满月酒席后,男人们在外堂商议政事,因西北战事带来的亏损实是大问题,在座的又都是高官名门,即使在大喜日子也免不了忧心时政,女子们倒是有了难得的聚会游玩时间,在郭府花园里划船的划船,荡秋千的荡秋千,说笑打趣甚是欢乐。
    柳珂约莫是在下船时踩到了裙子,裙边好大一抹污痕,问了丫鬟路径,带着敬儿清越去空屋子更衣。
    敬儿自从跟随在柳珂身边,脸色一直不甚自然,当跟在柳珂身后,走过两个弯,发现柳珂竟把她们领到一片僻静空地处时,藏着内心深处的恐惧一下爆发了,尖着嗓子叫唤一声,便立在原地走不动脚了。
    柳珂回首一笑,柔声道:“敬儿,你怎么了?”
    敬儿浑身发软,直想把事情全盘托出,向柳珂下跪求饶,但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提醒她这是郭府,柳珂不敢随意谋杀她。
    “小姐,奴婢脚崴……呃!”
    敬儿双目凸起,双手在脖颈与清越手上胡乱抓绕。敬儿力气不比清越小,奈何清越先发制人,趁她分神与柳珂说话时从背后拿丝带勒住她脖子。
    敬儿挣扎两下便被勒得吐出舌头,抽搐着翻起白眼,清越一松手,她便麻袋一般滑倒在地。
    “没气了。”清越探探敬儿鼻息。
    “继续。哈,当年为了姓韩的丫头,把郭府地势花高价找老庙盘个清楚,想不到今日还能用上,钱花得不冤。”
    清越从地上拾起掉落的一截树枝,撕裂敬儿衣裙,把树枝狠狠捅进去再拔出来,做出强暴致死的现场来。
    柳珂看着敬儿死不瞑目的眼睛,微笑道:“你大约是在那日巧遇了清越,后来做了粗使丫鬟,从木匠花匠处知道了滑车,猜到清越如何凭一个人的力气吊起死人,于是跑去找柳夫人谈价钱,想出卖我,可惜,天命在我身,让我在花园里窥破了你。”
    敬儿死在郭府,又是被奸污而死,怎么看也是歹人趁着郭府人多混乱时施暴杀人,纵使柳夫人知道是柳珂下的毒手,也无法跳出来指认柳珂。
    清越完成任务,解下裹在手上的帕子,杀人凶器缠在腰间假作衣带,再把木棍往池塘里一丢,与小姐一起施施然离开。
    柳珂离开不久,从花木林间一左一右走来一对璧人,两人聚在树荫下正轻声交谈,其中女子忽然道:“咦,我闻见了血腥气。”
    男子道:“此时此处不该有人受伤,事有蹊跷,过去细察。”
    离开树荫,阳光照在脸上,映出男子年轻英俊的面容,衣袖上金线织绣的螭龙闪闪发亮,却是二皇子元衍凌。女子则神色温柔平和,容貌虽仅得中上之姿,但一眼望去,直叫人心头一顺,纵有火气也给她温婉柔软的眼波熄灭了,再与她交谈几句,如沐春风,会诚心实意地认为女子原是万里无一的美人。
    他们与敬儿只隔了几棵树与一排月月红,跨过花枝,两人将敬儿惨状尽收眼底。
    女子不避污浊,上前俯身触摸敬儿心口,又看敬儿双腿间仍有血迹涓涓流出,抬头向二皇子道:“殿下,这位姑娘尚有一线生机。
    二皇子道:“观其衣着不似郭府婢女……先行救人,待她醒转再询问案犯。”
    碧珠拿着梁府送来的请帖,手指点着上面的名字几乎笑傻,紫山翠榴回想梁府几年来的逼婚,亦是乐不可支。梁刘氏贪心不足蛇吞象,既要儿媳妇美貌端庄,又要她嫁妆丰厚,光钱够了还不行,更强求娘家门第高贵,出身过人同时还得性情温驯好揉搓。结果机关算尽,把样样不合她条件的庭庭算计成梁康正妻。
    刘庭庭虽然是官家小姐,但父家生前不过是地方世族出来的小官,放在京城实不够档次,而且年少失牯,她家世一栏简直没有一样,嫁妆更是得梁府贴补,计较起来,不但姿容风度不及沐扶苍,连出身也输个底掉,尚不及媒人介绍的几位小姐。
    再谈性情,刘庭庭伶俐内藏,且有刘氏助力,梁刘氏从此收心,老老实实过日子还好说,要是闹将起来,势均力敌,梁府再没个安稳了。
    “看他们闷声吃亏我就开心,翠榴,和我一起去挑些果子素酒,咱们晚上庆贺一下!”
    只差不到一个月时间,沐扶苍便正式脱离孝期,加上新制对守孝一事管教不严,所以纵使在京城,自家院子里关起门喝酒作乐,碧珠这份胆子是有的。
    在杏花坊等候点心时,翠榴偶尔提及新开的一家酒坊风评甚佳,只是价钱贵,碧珠便宁可多走几步路去那买好酒。
    途经冯柔学堂所在的街道,翠榴漫不经心一侧头,眼角瞟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不由脱口而出:“二小姐!?”
    叫完,翠榴自己就愣住了,那人闻声一呆,居然真的停下脚步,回头看来:“啊,你是为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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