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镇,一个临时打造的简陋破屋之中。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上身打着赤膊,盘腿而坐,精壮的肌肉,菱角分明的线条,比寻常人大腿还要粗的胳膊,哪怕是世上最出色的健美运动员看到也要黯然失色。
    大汉呼吸沉重,皮肤表面,隐隐有若隐若现的光芒流动而出。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大汉坐着的地方,有一层早已干枯的血迹,却还在不断渗透鲜血。
    显然,他受了重伤。
    嘎吱!
    房屋的门,突然毫无征兆地被人推开。
    魁梧汉子睁开眼睛,反应极快的俯下身子,一只手掌轻触地面,另一只手成爪,放置下颚前,显然已做好了防御和攻击的准备。
    一名穿着青衫,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缓缓步入洞内。
    他看了眼如惊弓之鸟的魁梧大汉,戏谑笑道:“堂堂百兽之王,七境修为大妖,居然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可悲,可悲。”
    如实平时有人敢这样挑衅自己,白虎早就恼羞成怒地扑了上去将其撕成碎片,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自从被那八尾妖狐打成重伤后,体内的妖气一直絮乱不堪,严重影响了肉体的恢复,以至于寻缘大会都到了,他还没办法走出这个洞府。
    “你是谁?”白虎瓮声瓮气地说道,一对凶狠虎眼,却是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这诉不速之客。
    青衫男子笑道:“我叫李庚。”
    “不认识。”白虎摇了摇头。
    自称李庚的青衫男子笑道:“我只是一个无名小辈,你不认识也正常。”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白虎凝神戒备之时,已经大概看出,对方的修为最多6境,甚至可能6境都不到……这让他松了口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自己就算受了伤,也绝对不是一只没爪牙的小猫儿。
    “我可以让你的伤势,在寻缘大会结束之前恢复。”李庚忽然开口道,“但前提是,你顺便帮我杀一个人。”
    白虎愣了愣,随即狞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一名画符师。”李庚笑道,“一名厉害的画符师。”
    话音落下,青衫男子随手抽出一张泛黄的符纸,抬起小拇指尖锐指甲,割破食指,以极快的速度,在符纸上舞动起来。
    画好后,他将符纸朝白虎扔了过去。
    白虎接过符纸,只看了一眼,顿时瞳孔一缩。
    黄色字体的符箓。
    且,字迹之中,隐隐透露着一股深沉的紫色。
    “距离紫色品质,似乎也不太远了……”白虎愕然看向这个兴许还不到40岁的男子,问道,“你难道就是那丁不图?”
    青衫男子脸一沉,道:“不要把我和那个非正统的画符野师相提并论,最多八年,如果不出意外,我就能画出紫色品阶符箓,而那个废物画符师,再给他八十年,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白虎咧嘴一笑,道:“传闻丁不图不止画符技艺高超,布阵和炼丹更是一绝,你这么说他,难道和他是仇人?”
    “这你不需要管这么多了。”李庚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耐,“怎么样,要不要做这笔交易?我可以让你在两天内,恢复伤势,但条件是……你顺便帮我杀一个人。”
    “你要杀的人很厉害?”白虎道。
    “就是个普通的小家伙。”李庚道。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白虎不解。
    李庚背负双手,脸上露出一抹倨傲之色,缓缓道:“因为他还不配。”
    白虎哈哈大笑:“好一句不配!好,我答应你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杀我要杀的人。”
    李庚笑道:“是那名少女?可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两个一起杀了。”
    白虎笑容收敛,冷笑道:“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李庚没再搭腔,而是走到白虎身后,拿出一支造型奇特的、有两根手指那么长的毛笔,沉声道:“盘坐宁心,松静自然,唇齿轻合,手须握固,眼须平视,收聚神光,达于天心,进入泥丸,降至气穴。”
    白虎立刻会意,重新坐直身体,一动不动,如入定老僧。
    只见那青衫男子,脚踏步罡,嘴里念念有词,手持笔,凌空虚晃,另一只手还未愈合的伤口,鲜血滴落在白虎结实的后背。
    “天园地方,律令九章,吾令下笔,万鬼伏藏,李家祖师——李元基赦令!”
    当李庚的毛笔,在白虎滴满鲜血的脊背上画动时,一股西边极阴风,骤然而至!
    小破屋内,阴气阵阵,鬼哭狼嚎。
    而这时候,一个长相和丁不图有七八分像的枯瘦老人,背负双手,缓缓路过。
    “咦?”
    老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朝那小破屋看了一眼。
    作为几十年前,阴阳界最伟大的画符师之一,他自然能感觉到,小屋内是有人在请阴符。
    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语带一丝不屑笑道:“不过尔尔。”
    然后,踱步远去……
    *
    另一处小屋内。
    少女看着门外不速之客,微微错愕后,很快恢复清冷之色,说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抬起手臂,上面筋脉之中,红色的小点分外显眼。
    “原来如此。”雷嫣儿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师父今晚会有事出去?”
    我又抬起另一只手,上面抓着一张已经变黑了大半的符箓。
    “这个叫窃听符,只要将画符者的鲜血,沾染到目标者身上,三天内,目标者所说的话,一字不漏,都会被画符人听到。”我淡淡地说道。
    雷嫣儿点了点头,微笑道:“画符师这些三教九流之辈,倒也并非一无是处……遥想当年,我上清派,有一脉系叫炼丹阁,那位炼丹阁长老不但精通炼丹布阵之术,同时还擅长画符,被誉为阴阳界第一鬼才……只可惜,这位鬼才最终因作恶多端,干尽坏事,最后被宗主一剑斩断一臂,驱逐宗内,带着一家老小,逃到某个不知名的小镇……至于宗内的炼丹阁,自然也因此废除了。”
    听到这话我心头一颤,道:“你……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雷嫣儿冷笑道:“你说呢?”
    我脑袋一片空白。
    只因为……从我记事起,丁不图的一条胳膊,就是空荡荡的。
    我曾问他这只手怎么没了?
    他当时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年轻不懂事,去赌场输了钱,被债主砍的。
    可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谎话……
    丁不图,那个不称职的父亲,曾经居然是一位宗门的长老?
    是让凡人高高仰视的谪仙人?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阴晴不定。
    没有骄傲,没有自豪,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很意外吗?”
    雷嫣儿讥笑道,“说实话,我刚看到你的时候,也很意外,就他曾经犯下的滔天罪孽,后代居然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可思议……按理说,这种人一身背负的孽障因果,难以想象,不该早就全家死光光吗?”
    “住嘴!”
    我怒吼道。
    她说我无所谓,但牵连到全家,就等于是带上了姐姐和母亲,如何能让我不生出恨意?
    “心里不舒服了?不高兴了?可这就是事实。”雷嫣儿一边,一边站起身,眼中满是讥讽之色,“当年宗主网开一面,加上你姐姐丁玲跪下求情,这才饶了那狗贼和你们全家,但我可没她老人家这般菩萨心肠,就这种恶贼生下的后代,一个也不能放过!”
    我抬起头,凝视着雷嫣儿,冷冷道:“你不是雷嫣儿!”
    雷嫣儿笑道:“不错,倒是有几分眼力劲,无愧于那个老狐狸的种。”
    话音落下,雷嫣儿白皙的脸蛋,开始如饼干一般,出现裂缝,接着一点点碎裂开来。
    她整个人,一下子抬高了有十几公分,丰腴的身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变得枯瘦。
    当整张脸全部脱落后,一个阴冷,刻薄的面容,展露而出。
    正是之前那背剑妇女。
    我脸色阴沉地看着她,身体却是微微颤栗起来。
    原来,一切都被她看穿了。
    她看出了我有杀心,看出了我会来报复……甚至,连我在雷嫣儿身上种下符水,可能也早被尽收眼底。
    差距,太大了……
    背剑妇女此刻身上并没有剑。
    但即便是这样的她,也绝不是我能对付的。
    坐以待毙?
    逃?
    不,这些都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于是,我一咬牙,拿出了一张符箓,正要催动,一只满是老茧的手,忽然抵在了我的额头上。
    啪嗒!
    轻轻一弹,我感觉脑袋就像被子弹打中了似的,闷哼一声,倒飞而出,远远摔飞了出去。
    只是不待我缓口气,就看到那高大的妇人,一个闪步落在我面前,弯下腰,一只手成爪,猛地扣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我终于可以换气了。
    只是,这一口换气,却变成了惨叫……
    热,无比的热!
    在被对方用手扣住天灵盖后,我就像被扔进了焚烧炉,一股滔天热浪,席卷而来,让我有一种几乎被融化骨肉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太过痛苦还是什么原因,我产生了幻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体内……
    我“看”到一条蜿蜒曲折,如小河一般的脉络,上满闪烁着淡蓝色的光华,却被一团汹涌的火焰,给瞬间填满。
    火焰毫不留情,以燎原之势,把那脉络从头到尾,尽数点燃。
    每烧掉一寸,我的痛苦便增加一份,甚至隐约能听到有人叹了口气。
    最后,直到所有的脉络,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个地方,变成了一摊焦糊的死坑,凹陷下去,狼藉一片,凄惨无比。
    妇女终于把手从我额头拿开,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脸嘲讽笑道:“因为这块福地的规矩,暂时我还不能杀人……不过,废了你的灵脉,让你终生没办法修炼法术,一辈子只能做一个低贱的凡人,这也算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惩罚了。”
    “当然,你先别忙着高兴,等寻缘大会过了,你的命……我还是要来取的。”
    “你听好了,本座叫马钰,乃是上清派轩辕阁长老,你若是心有不甘,大可以随时来找本座报仇。”
    马钰说完这话,随即转身食指一点。
    那昏迷的少年,立刻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先是一脸茫然,再看到我后吓了一跳,道:“师……师父,发生了什么事?”
    “废物东西。”
    马钰骂了一声,带头离去。
    那少年不明所以,也连忙跟在她屁股后面离开。
    此时,天大地大,只剩下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皮肤的灼烧感,早已消失。
    但心中的痛,却是这辈子都无法抹去……
    我索性就这么躺着,四肢张开,哪怕这时候有一辆卡车出现,把我碾死,我也是懒得起身了……
    心如死灰,莫过于此……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卡车没有来,倒是走来了一个身穿破旧黑布衣的老人。
    “躺在地上很凉快吗?起来!”
    老人用毋庸置疑地语气说道。
    我木然地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看到了那人的脸。
    然后,既是震惊,更是震怒!
    “丁不图,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我不顾全身疼痛,疯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那老人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怒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干脆死在外面?”
    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屈辱,痛苦,一下子倾泻而出,犹如狂风暴雨……
    有愤怒,还有眼泪……
    老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望着面前那位跟自己兴师问罪的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预料中的毒打或者勃然大怒,这让我意外之时,却更加失落,苦笑一声,道:“丁不图,你儿子被人欺负成狗了,你是不是还会跟以前一样,坐视不理?”
    这话说完,我仅存的气力一下子消失,脑袋一黑,晕了过去。
    老人抱着昏迷的我,眼中满是心疼,喃喃道:“放心吧,二叔来了,以后谁再敢欺负我侄子侄女,看老子不削死他!”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其实啊,你爹比我护犊子多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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