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一段路途,想靠近白梨的鬼魂碰到这件法袍,悉数融化。剩下脑瓜机灵的,见接近白梨不成,转头蜂拥涌向薛琼楼,随即啪叽几声被打进墙壁。
    一条河流横亘在眼前,浓黑河水无风起浪。
    走近了才发现,河渠里那一片黑色波浪压根不是水,而是无数挣扎扭动的魂魄,彼此黏成一团。
    白梨在岸边站定,立刻有手臂伸出来,五指钉在岸上,抓出五道白痕,摸索着想把她拽下去。
    “这样还怎么过去?”
    不等她问完,起伏蠕动的“河面”上,缓缓铺开一片“银河”——并非是银河,而是黑白二子铺就的小路,黑子如夜空,白子散落其中,远看像夜空里的璀璨星辰,近看似星罗棋布的鹅卵石。
    这家伙的法器终于有一回是货真价实的美观无害了。
    她踩上这条小路,脚底魂魄聚拢成人形,趋之若鹜,接触到棋子的一刹那,溃散如烟。
    不知是不是甬道阴寒的缘故,白梨打了好几个冷战,寒意如一根冰锥贴着脊背滑下来,又冷又刺。
    脚步虚软,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她差点踏空,一把拽住了面前人的袖袍。
    或许是见她这副风吹立倒的模样有些可怜,薛琼楼没有推开她,耐心问了句:“怎么了?”
    白梨摇头:“这里……有点冷。”
    墙壁上溅满陈腐血迹,河中阴物肆虐,甬道固阴沍寒,刚进来的时候只觉得阴冷,走到半途越来越冷,是带着刺痛的阴寒。
    她快站不稳。
    指尖开始泛起青紫,如一片恐怖的毒斑迅速蔓延整只右手,她察觉到身体的异样,想低头看一眼,结果被一只手捂住眼睛,视线一片漆黑。
    “诶,你干什么啊?”白梨感觉他手指缓缓推开衣袖,一路滑上来,下手根本不知轻重,她又痒又疼,“别动我手臂,我不想缺胳膊少腿……啊!”
    他充耳不闻,狠狠掐了一下,堪比用最粗的抽血针筒扎进臂弯,白梨差点飙出眼泪,气若游丝:“我记住你了……”
    青紫斑痕如退潮的海水爬回去,皮肤下跑过一片浅金色的涟漪,像个进退无路的亡命之徒,慌不择路地窜进他卡在臂弯处的手指。
    心脏被一只手抓住,狠狠一拧。
    五脏六腑差点错位。
    如此强烈的绞痛,薛琼楼面上血色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纸雪白,喉间涌起一股腥甜。
    白梨视线终于明朗,原本搀扶她站稳的少年,转而踉跄着靠上来,呼吸紊乱。
    她顾不上去揉被掐疼的臂挽,一把掺住他,惶然无措:“什么情况?你怎么突然……你别吓我啊!”
    脚下棋子已经有些脱落,像房梁上松动的钉子,掉下一颗,整座房屋将毁于一旦。
    这条棋路毁了,他们两个就等着被河底的凶魂蚕食鲸吞。
    少年半跪下来,一手抓住胸口,衣襟皱巴巴揉成一团,看上去相当虚弱,苍白的面色似寒冬里呼出的一团白气,虚幻而短暂。
    白梨不知道他好端端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但她知道再不走两人就要葬身河底,她使出浑身解数把他撑起来,反倒让自己狼狈地跌坐在地。
    棋路开始坍塌,一片流星坠地。
    河底贪婪而凶险的手趁机而上,如一团流动的液体,不断拉长变作一根根漆黑的长戟,争先恐后地朝两人猛刺。
    一贯机警的少年跪在原地,毫无反应,如一尊僵硬冰冷的雕塑,千丝万缕的碎发,让他眉眼被一团阴翳遮蔽。
    长戟尖锋寒芒跃动,在白梨瞳孔中凝聚成一个小黑点,越靠越近。
    太快了,来不及躲开。
    身上外袍被气流吹开,如鹤展双翼。
    这件衣服可以缓冲一下。
    白梨鼓足勇气,紧紧拥住他,衣袍吹起又飘落,如鹤翼垂落,将两人笼住。
    扑通扑通的心跳清晰地穿透耳膜,她止不住发抖,没有松手,反而搂得更紧。
    薛琼楼被这阵心跳声拉回神志,抬起目光,少女侧脸近在咫尺,掩在乌发中的耳垂,是满目血色中最纯粹的一抹莹白。
    他咽下喉间腥甜,心如刀绞但心气不减,像一柄卷刃的刀强行迎战,索性弃了这条棋路不要,袖底扫起一股风,身下仿佛打上一个浪头,两人便似浪巅的小船,被澎湃的海水送上海岸。
    长戟离了河岸,畏葸不前,不甘不愿地退回河中。
    简直是命悬一线,白梨惊魂未定,还没说一句话,便被拽着衣领从他身上扔到一边,额头砰一声撞上硬物。
    她恍恍惚惚地捂着脑袋。
    死里逃生不应该先增进一下战友情吗?
    少年仰面躺在地上,气息奄奄,轻扯嘴角:“……你果然是个累赘。”
    所以他一向孤身上路,不喜欢结伴而行,和姜别寒一众是貌合神离,自然另当别论。
    白梨察言观色地闭上嘴,揉着前额抬头一看,背上立时冷汗淋漓。
    她刚刚撞上的硬物,是一个正在打坐的老人。
    他浑身散发出濒死的腐臭气味,俯视着她:“你们……怎么进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薛:还是坑妹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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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风陵园·围杀之局(十)
    老人身上血肉如烂泥剥落, 像个正在融化的冰人,只剩下一副枯朽的骨架,被钉在地面, 无法挪动分毫, 霉斑点点的骨殖濒临散架。
    他油尽灯枯,浑浊的眼珠转动一下,死死地钩住两人。
    “你们带我出去,我会报答你们的。”老人苦苦哀求:“我那个狠心的女儿,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还将我钉在地上……你们放心, 我只要还有一口气, 这个家就由我做主, 只要让我出去……”
    薛琼楼打断他:“阵眼在哪?”
    “什么阵眼?”樊肆茫然问:“我不知道……”
    薛琼楼沉默片刻, 好似对这个孤寡老人起了怜悯之心, 半跪在他面前,“老人家, 外面还有人被困在法阵里,我们到这来就是为了找阵眼,找到之后才能出去。”他微微一笑:“我们会带你一起走。”
    “阵眼……”老人颤颤巍巍,伸出双手:“你们说的是这个吗?”
    一点幽弱的淡黄色光芒,置于他掌心。
    薛琼楼伸手却握了个空。
    “你们带我出去,我才能给你们!”他闪电般缩回, 白骨裸.露的脸一瞬狰狞:“否则我现在便吞了它!”
    言语之间,他两条手臂被金光搅得粉碎, 血肉横飞。嘶哑的呻.吟回荡在狭长的甬道内,无端显出几分骇然。
    白梨双手捂住眼睛。
    “阿梨。”
    透过手指缝,一点流萤朝她飞过来, “接着。”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颠了好几回才接稳,双手一合,小心打开,手心竟是一枚滚圆的小珠子,淡黄色。
    光芒全无,黏糊糊地沾着血。
    这就是阵眼?瞧着像手里把玩的琥珀球。
    白梨告诉自己要冷静,回去之后大不了多洗几遍手。
    一阵撼山摇岳的轰然地动声从甬道深处传来,河水激起千层浪,如一堵漆黑的墙壁,屹然耸峙。
    甬道各个角落的魂魄灵体像是被突然按下暂停键,行迹诡异。
    撑伞的妙龄少女收起纸伞,将伞尖刺进喉咙。
    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茫然抬头,开始往嘴里塞土。
    两个正把酒言欢的年轻人酒杯悬停,酒水泼到对方脸上。
    无处不透露着诡异,仿佛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这里要塌了。”薛琼楼挥袖撞开出口:“你先走。”
    飞石割面,白梨顾不上挡,“那你呢!”
    碎石尘屑纷纷扬扬地从头顶落下,挂了一片灰色的雨幕,他周身像撑开一把伞,这些硕大的“雨珠”谈到墙上、地上,留下刀斧凿砍的痕迹。
    他侧过脸,好似不耐烦:“还不走!”
    白梨不敢拖延,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把外袍往他身上一裹,矮身消失在“雨幕”中。
    “那你一定要小心!”
    薛琼楼有片刻的分神,缓缓穿上外袍。
    “真可惜。”地动山摇中,老人岿然不动,狞笑着说:“那是假的,只是那个和尚的舍利子,她带出去也没用。”
    少年对这番话没有任何反应,径自慢条斯理地穿上外袍,腰间白玉牌悬下来,晃动着一片玉莹莹的光。
    樊肆盯着他,面色阴沉:“你一开始就知道?”
    他笑着看过来:“你们这一家人,都喜欢玩偷梁换柱吗?”
    樊肆浑身骨架咯拉作响,目光落在那块玉牌上,“薛暮桥?”
    少年站在那里,并没有动作,但那副神态气度,和那个男人别无二致地重叠在一起。
    —
    也是在阴森的夜幕下,坟茔中鬼语啾啾,白衣男人惬然踩着他头颅,好似觉得接下来他要说的事,很有意思:“散修?让给你一桩天大的福缘怎么样?”
    年轻时的樊肆吃了一嘴土,羞怒难当,挣扎着想拒绝。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男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碾:“你这种人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只蝼蚁,手指一合就能捏死,和我谈条件,你配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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