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那句世子请回再也说不出口,她推开正房门,见刘青燕依旧坐在榻上擦拭弯刀,陈氏急道:“姑娘,你听到世子刚刚说的话了吗?世子说这是最后一次……”
    她本来还在思考怎么样能让刘青燕心平气和地去和世子聊聊,没想到刘青燕扯了扯唇角:“奶娘,他真说是最后一次?”
    陈氏脸色不好地说:“世子是说了这句话。”
    陈氏说一落,刘青燕直接起身拉开房门。
    陈奶娘见她动作如此快,心中骤然浮现不妙的预感。
    裴钰安站立在空旷的石板上,留燕居本来栽种过许多奇珍异草,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刘青燕搬来不到三天,奇珍异草消失得无影无形,变成空旷敞阔的练武场。
    想着,房门被拉开的声音响起。
    刘青燕站在廊下,一言不发。
    裴钰安望着她,轻轻地笑了下:“青燕。”
    “你要说什么?”刘青燕穿一身素白的衣裳,神色如衣裳一般寡冷。
    裴钰安沉默片刻,认真地看着她道:“我们认识八年,你真的觉得我是一个背信弃义卑鄙无耻之人吗?”相识五年,成婚近三载,他在她心里一点信用也无吗?
    当初他的确对刘青燕和那人有肌肤之亲感到不虞,可既决定按照圣旨成婚的那刻起,他便接受了她的过去。身为丈夫,他自当尊重,疼爱妻子,而不是像他父亲一样,让他母亲受尽委屈。
    “你今天就是说这句话的?说完了,可以走了吗?”刘青燕冷嗤一声,“希望你记住你说的话,这是你最后一次来找我!”
    “若是你毁约,你背信弃义卑鄙无耻的佐证可又多了一条。”刘青燕厌恶地说。
    兜头一盆冷水泼来,裴钰安心中涌过百种的滋味。他预料中便是这种结果,但和预料的不太一样,想象中他会难过失落。可现在却没有预料中的难过失落,反而是大石落定的解脱感,仿佛很久前就该做出这个决定般。
    他看着她那张雕霜刻雪的脸,笑着点头道:“我知道了。”
    裴钰安扭头离开留燕居,燥热的晚风撩起他竹青色的衣袂,背影如松挺拔,若竹坦荡。
    刘青燕怔皱了下眉,成婚前她告诉过他她和师兄已有肌肤之亲,他若介意她可以求陛下收回赐婚圣旨,一力后果由她承担。可他说不介意,婚后发现怀了师兄的孩子,她也说过孩子她一定要生,如果他不愿意,便让她假死离开。他说欺君危险,她一定要生便生,她感激涕零,承诺孩子生下后便送走,不占他嫡长子的名头,没想到他转身就给她下了堕胎药。
    这样的人,背影为何如此坦荡。
    她闭了闭眼,一定是错觉。
    而陈氏看见裴钰安毫不犹豫地离开,不知为何,恐慌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世子真的对姑娘死心了?难不成她当初的决定真的错的一塌糊涂。
    裴钰安回外书房时,在院里瞥见云郦,他张了张唇,最后什么都没说,径直回到卧室。
    云郦瞥了眼裴钰安的脸色,略一思考,转头进了小厨房,煮了份桂花糖芋苗,敲响裴钰安的房门。
    她站在门口等了等,才听见有脚步声,裴钰安推开门,显然没想到是云郦。
    云郦地将托盘递给裴钰安道:“世子,奴婢做多了桂花糖芋苗,你尝尝吧。”
    裴钰安眸色不清地看着她,片刻后才问:“你没生气了?”
    “奴婢哪儿敢生世子的气呀!”云郦瞪了他一眼,又笑着道: “奴婢还指望好好伺候世子,将来出府时世子赏奴婢一大笔银子呢。”
    裴钰安闻言低头看着桂花糖芋苗,淡黄色的色泽清晰嫩透,还没吃便闻到沁人心脾的甜香,他笑了声:“有时候觉得你很笨,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很聪明。”
    云郦眯了眯眼道:“那有样东西世子的想法应该没变过。”
    “什么?”裴钰安好整以暇地问。
    云郦后退半步,脸朝着裴钰安凑了凑,“就是一直觉得奴婢美呀。”
    凝脂般的皮肤凑到裴钰安的眼前,那双杏眼的睫毛纤长卷翘,宛若振翅欲飞的蝶翅,鼻端还有一股清甜的桃子香席来。
    裴钰安脚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他语焉不详地道:“这个……”
    云郦惊讶地瞪大杏眸:“世子,奴婢可是国公府公认丫鬟里最漂亮的!”
    裴钰安对此不置一词,云郦气汹汹地瞅着他,裴钰安笑着说,“不早了,你回房吧。”
    没等到那句话,云郦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院里蜿蜒的纱灯随风轻摇,她月牙白的裙摆仿佛在婆娑起舞。
    裴钰安目送她背影远去,低头看着手中清甜可口的桂花糖芋苗半晌后,拿起玉勺尝了一口。
    味道很甜,当然,人也的确很美。
    第16章 欲迎还拒的第十六天
    第二天,裴钰安起床后用早膳,发现案桌上还有一碗清甜可口的糖点,他沉默片刻,往门外看去,门外没有女子身影。
    常余好奇地道:“世子,你看什么?”
    裴钰安轻轻摇头道:“没什么。”话落他在膳桌前坐下,将那一碗糯米圆子红枣粥端过来。
    接下来几日他若是在府中用膳,裴钰安总能瞧见膳桌子上有甜点或糖水,就连常余都发现不对劲儿了,“世子,这厨娘怎么搞的啊,明知道你不喜甜食,还每一顿都送甜食来!你必须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们了!”
    正准备拿起豌豆黄吃的裴钰安:“……”
    扁余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傻弟弟。
    裴钰安漆黑眸光扫向常余,常余挺直胸膛道:“属下清楚,属下现在就去敲打厨娘。”
    话音一落,宛若一阵风飘了出去,扁余头疼地扶额道:“属下现在就去教训他。”话完也飞快地奔出去。
    裴钰安揉了揉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捻起一块豌豆黄,因今日是休沐,不赶时间,裴钰安慢吞吞地用完早膳,正准备起身,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粉色身影。
    “哥哥,我们去放风筝吧。”裴意朵举着彩蝶风筝跑到花厅道,“我们一起去玩。”
    裴钰安对放风筝不感兴趣,可裴意朵兴致勃勃让他陪她玩,裴钰安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裴意朵赶紧往后看了眼,这时裴钰安才注意到门外还有个鹅黄襦裙的姑娘,在裴意朵喜滋滋地望向她时,她冲裴意朵赞赏地点了点头。
    几乎是一下子,裴钰安就发现不妥之处。
    因裴意朵觉得她放风筝时,他就像木头桩子杵在哪,不跑不跳,她其实颇不喜欢和他一起放风筝。
    今日这是……
    和裴意朵说话不必兜圈子,裴钰安直接问道:“怎么今日想起和哥哥放风筝?”
    裴意朵听罢,几乎是想也不想地道:“因为郦郦说你不开心啊。”说完她仿佛意识到说错了什么,扭过头朝云郦看了眼,连忙摆手道,“是朵儿想和哥哥放风筝,郦郦没那么说,没有!”
    裴钰安目光看向云郦,其实这几日,两人没说过几句话,不过和那日暗色灰夜相比。辰时霞光满穹,少女嫩生生的脸仿佛被镀上一层相宜的胭脂,和那夜的清冷皎白不可相提并论。
    只是他刚看她一眼,她便低下头,似是心虚。
    裴钰安垂下头,眼神微闪,而后他抬起头揉了揉太阳穴道:“哥哥近日的确有些不愉。”这话倒不全是假话,纵使决定放弃,心里依旧有些唏嘘。
    云郦听罢,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浮现出奇怪的感觉。
    裴意朵愣了下,赶紧举起风筝道:“那哥哥,我们去放风筝玩吧,这样就会开心啦。”
    裴钰安颓败地摇摇头:“我不想放风筝。”
    裴意朵虽智力只是七八岁的姑娘,但归根究底,是个善解人意的乖女孩,立刻放柔声音道:“那哥哥想干什么?要不我们去捉蝴蝶?染指甲,踢毽子?”
    裴钰安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下一瞬,他抬起头望着裴意朵道:“你真的想陪哥哥玩?”
    裴意朵真诚点头,她掰着手指道:“虽然和哥哥玩很无聊,你还老爱逼我看书,虎着脸教训我,不过我还是希望哥哥别伤心。”
    裴钰安:“……”
    云郦听完裴意朵所言,她忍不住扭过头朝着裴钰安看去,却见裴钰安正面色沉沉地望着她,云郦乖巧一笑,连忙低下头。
    “哥哥,你到底想玩什么?”裴意朵天真地问。
    裴钰安深吸了口气,望着眼前两人,忽然勾了下唇道:“我想画画,比谁画的好,赢家可在败者脸上作画。”
    几乎是话一落下,云郦便瞪大那双杏眼,难以置信地望向裴钰安,裴钰安对她缓缓一笑,而后撩袍落坐,黑眸里幽光微闪:“你们可要玩?”
    裴意朵下意识回头望了望云郦,裴钰安瞧着她们两人用眼神表达我不愿,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但这点弧度转瞬即逝,待裴意朵看过去,裴钰安还是神色寡淡心情不佳的样子。
    “哥哥,那我们画吧。”裴意朵委委屈屈地说。
    裴钰安淡淡地望向云郦,“你呢?”
    云郦低下头道:“奴婢谨遵世子吩咐。”
    立在廊下的少女,轻纱薄裙,垂头应好的那瞬,她背后那朵鲜艳娇嫩的芍药随风轻轻起舞,裴钰安扫她一眼,率先起身挪步书房。
    三人移步书房后,各取笔墨纸砚,裴钰安瞧瞧方桌前抓耳挠腮的两人,提笔俯身。
    一副精细的工笔画有时裴钰安能花半个月功夫,可一副随性自在的墨竹图半个时辰便可停笔。他刚停下笔,裴意朵便乖乖上前奉上一支狼毫,大义凛然道:“哥哥在我脸上画画吧。”
    竟是挣扎都不。
    不过裴钰安还是扫了眼裴意朵做的画,一如既然,还是什么都认不出来。他又看向云郦,云郦瞥了眼裴钰安那副写意风流的墨竹图,默默奉上自己的挣扎,一副耗尽全力画出的春菊图,云郦没有系统学过作画,这幅画技巧非常不成熟,但菊花花瓣肆意生长,已经很有几分神韵。
    当然和他的墨竹图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
    裴钰安笑了笑,拿起裴意朵手上的狼毫,示意裴意朵乖乖坐下,裴意朵苦着脸刚坐下,又猛地站起来:“郦郦先来!”
    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蹿出去,推云郦上前。
    裴钰安不置可否,云郦被裴意朵推着,又见他摆弄着狼毫,不死心地道:“世子,你真的要画。”
    裴钰安眸光沉沉地看着她道:“自然。”说着他看了眼身前空空如也的椅子,似是提醒云郦快坐下。
    云郦看向裴意朵,裴意朵把她往椅子前推:“郦郦坐。”
    云郦:“……”她一坐下,裴钰安身上清冷的墨香便逼近,云郦赶紧闭上眼,浓黑的眼睫轻轻抖动,裴钰安轻笑一声,细毫落在云郦云眼眼尾。
    冰凉的触感袭来,云郦浑身一僵道:“世子,奴婢上次给你画的那只雄鹰很是雄伟,模样俊俏,你……”
    她心神不宁地睁开眼,再怎么说,也只是十七岁的姑娘,因模样秀美,便特别在乎这张漂亮脸蛋。
    “你也不要给奴婢画太丑了。”她卑微地,可怜地,哀求地望着裴钰安,用她那双水润潋滟的杏眸。
    裴钰安低下眸,盯着云郦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轻笑一声:“闭眼。”
    “世子……”没得到他的回答,云郦继续眼巴巴地望着它。
    “不闭吗?”裴钰安似想了下,“画只蟑螂好了。”
    蟑螂?
    云郦似乎被吓着了,连忙闭上眼睛,只有肩头微颤,裴钰安偷偷翘了下唇,笔尖落在云郦眼尾,细细勾画。
    云郦感觉到他只在眼尾那小块做画,但他落笔极快,几乎不用细想,云郦虽对裴钰安的画工有信心,但他应该没在人脸上做过画,这么快的速度难不成真的画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约摸半刻钟后,裴钰安停下笔,云郦忐忑不安地望着裴钰安,“世子,你画了什么?”
    “蚯蚓。”裴钰安放下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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