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白日日头大,光线灼热,夜间气温骤降,呼呼烈风刮得窗外树梢狂响。
    裴钰安负手,望着陈家方向,突然道:“去给我查查赵渔,从京城开始查。”
    “尤其是……那位杭素。”
    裴钰安说云郦没死是他真认为云郦没死,在赵渔离开后,冷静下来的直觉,没有任何证据,但就是坚信不疑。尽管两年来,他翻遍大黄山,不见云郦踪迹,也没有
    人提供任何佐证,他依旧毫不动摇,反而越发坚定。
    当然与此同时,的确有问题困扰他,比如云郦为何会了无音信,他寻到云郦坠崖那两日所有靠近过大黄山村民游客,都没得到任何消息。
    思及此,他脑子里再度浮现赵渔今日有些紧绷的身体,那紧绷很微弱,换个人定看不出来,可他曾在刑部任职数年,尤善审讯,赵渔那点微妙情绪没避开他的眼。
    于是,他的大脑忽然涌出个难以置信的揣测,他去寻云郦的种种,都是建立在赵渔的证词之后,如果赵渔骗了他呢?
    裴钰安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愈发急促,他这小两年怎么能忽视这一点!
    “去查她。”他竭力冷静道。
    “是。”
    五日后,扁余将查出的消息告知裴钰安。
    “杭素姑娘是陈夫人二十一个月前,京城回西洲途中捡到的一个女子。”
    此时正是黄昏,裴钰安坐在院中亭里,手指轻轻抚摸过佩剑上的剑穗。
    “二十一个月前?”那正好是她和他分别后,回西洲途中。
    “那位杭素姑娘被夫家折磨,刚到西洲时身体很是虚弱,卧病在床修养了几个月。”
    裴钰安停下所有动作。
    扁余继续道:“除此之外,一年前,杭素生下了一个男孩。”
    所以当时杭素有孕在身,裴钰安眉头微皱:“赵渔这两年身边可还有可疑女子?”
    “她就和这位杭素关系甚好,别的不曾发现。”
    “杭素人呢?”
    “杭素身体不好,十日前,赵渔送她外出养病。”
    “何处养病。”
    “属下不知。”这就是扁余这么晚才回禀消息的源由,十日前,赵渔送杭素离开,但他却没打听出来杭素的位置,似乎有人刻意隐瞒了这件事。
    裴钰安渐渐平缓的心跳陡然迅猛,种种迹象,似都表明杭素不可能是云郦,最起码,他和郦郦欢好中,他都服用了避子汤,可扁余的最后几句话,让裴钰安再度充满怀疑。
    十日前,他将要抵达西洲的日子,这么接近的时间点,再加上刻意隐瞒的踪迹,不得不让人有些奇怪。
    “明日去陈家一趟。”裴钰安吩咐道。
    扁余看了裴钰安眼,忠声应诺,老实说,他觉得那位杭素是
    云姑娘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他不敢说,这两年昌泰郡主数次威逼世子娶亲,世子打死不从。
    昌泰郡主退而求此次,让他纳妾生子,那阵仗可比当初前世子夫人在时要厉害得多,可这一次,世子坚决不曾妥协。
    他道:“云郦还活着。”
    扁余知晓,云郦姑娘生还的可能性极小,可这两年来世子爷能如往常生活的重要的原因,就是心底有信念。
    他至死也忘不了,昌泰郡主怕他执迷不语,定要告知他云姑娘已死的那日,世子爷眼底的疯狂和毁灭。
    扁余心底叹口气,不过这也才两年不到,世子忘不了也正常,想必再过几年也就淡了。
    吩咐完扁余,裴钰安进屋,打开他从京城带来的乌木长箱,从中取出一副卷轴,他慢慢摊开卷轴,卷轴上的人杏眸琼鼻,浅笑嫣然,裴钰安凝着那副画良久良久,直到圆月即将落下,他才平静躺下。
    不知何时,眼前忽然出现个人影,她抱着一个小孩,瞧他走近,忽地扭过头,闷闷不乐地道:“世子,大郎都不乖。”
    他走过去,盯着伸手去揪他娘头顶绒花的小崽子,轻笑一声:“不是你一直宠着他吗?”
    她愕然地瞪大眼,猛地将小崽子塞给他:“你们父子俩都欺负我。”
    他低头看眼小崽子,小崽子也瞪大眼看看他,接着,父子两朝云郦的方向看去,他赶紧道:“郦郦!”
    裴钰安睁开眼,窗外日头大亮,他想起昨夜梦境,眉头一沉。
    略作收拾,用过早膳,立马去了陈家。
    赵渔正准备出门,就听见下人禀裴钰安来了,这几日两人也见过几面,多是谈西洲诸事,她立马让人把他请进来。
    “裴大人有何要事?”赵渔去门口把他迎进。
    裴钰安倒也的确有正事,他进了书房,和赵渔谈论了一个上午,才结束话题。
    此时差不多就到午膳时辰,赵渔自然提出:“裴大人可要留下用膳?”
    裴钰安没推辞,赵渔让人去备午膳,这时裴钰安状似不经意提起:“泽林呢?让他一起来用膳吧。”
    他说得随意,赵渔看了看他,神色的确不在意,若是裴钰安专为他而来,她会推辞,如今兴之所至,她没拒绝。
    “我这就去
    叫他。”
    裴钰安颔首。
    一刻钟后,陈泽林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裴钰安站在院里,温柔看他。
    陈泽林自然记得几日前才见过的裴钰安,连忙叫叔叔。
    裴钰安笑笑,引他去石桌前:“叔叔今日给你带了礼物来。”
    “礼物?是什么?”
    裴钰安示意扁余将东西拿来,扁余立马递上一个长条盒,裴钰安在石桌上打开,出来一副卷轴。
    而后,裴钰安当着陈泽林的面猛地摊开那副画,画上的人杏眸如水,神色温柔。
    “泽林,你认识她吗?”裴钰安笑着问。
    陈泽林看着那画,重重点头:“我认识,是小姨!”
    第81章 他来了
    裴钰安心跳猛地加快,他面色不改,问陈泽林:“你家里小姨是她吗?”
    陈泽林却摇摇脑袋:“不是,家里的小姨是素素小姨,画上的是秀秀小姨。”
    秀秀小姨和素素小姨是?
    裴钰安目光凝向赵渔。
    赵渔深吸口气,她解释道:“我给泽林看过秀秀的画像,所有他也认得你画像的人。”
    “至于秀秀,她不是素素。”
    裴钰安审视地盯着赵渔,赵渔任凭他打量,半晌后,裴钰安恢复温和,他收好画轴,递给扁余。
    赵渔看裴钰安冷静的姿态,这颗心悬在空中,却落不下来。那日去见裴钰安前她做了准备,泽林年龄小,做事无顾忌,虽秀秀身份他不清楚,家里的大郎和裴钰安如此相似,她以防万一,便叮嘱他不准提起大郎,否则免不得引起裴钰安的怀疑。
    后来虽有插曲,但细想见面一事,似没露馅的地方,但想起云郦叮嘱过她裴钰安很细心,再想起他至今对云郦的执迷,赵渔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骗就骗的彻底,除了奴仆,仔细叮嘱一番。还把陈泽林叫来,拿出秀秀画像,耳提面命,给他洗脑,若是有人形容家里的小姨,万不可告知真实长相,要说家里的素素小姨不长这样,不在的秀秀阿姨才长这样。
    幸好陈泽林年龄不大,但记忆力好,加上洗脑多后,今日在裴钰安面前的表演可谓是天衣无缝。
    但同时,赵渔不敢彻底安心,裴钰安试探陈泽林意味什么?意味他开始怀疑她了,怀疑是她把秀秀给带走了。
    想着,耳边响起裴钰安的声音:“陈夫人,你知道我极厌恶什么吗?”
    赵渔不是寻常闺阁女郎,心中思绪千万,面上不显分毫,她好奇问:“是何?”
    裴钰安扯了扯唇,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被欺骗。”
    赵渔肩头微颤,下一瞬,她赞同道:“我也极厌恶被欺骗。”
    视线再度凝在她脸上,她和云郦有几分相似的脸上,裴钰安缓缓出声道:“当然,若是幡然醒悟,我不介意给他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
    这话不全是真话,哪怕她是云郦的姐姐,但如果她是让他和云郦分隔两年的罪魁祸首,他也
    会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所有想要拆散他和云郦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思及此,裴钰安的腿筋不由自主开始颤抖,面上依旧和煦。
    赵渔笑了笑:“裴大人真是宽宏大量。” 她并没有说出云郦下落的意思,毕竟裴钰安这般说,可不一定这般做。
    两人四目相对,裴钰安温言道:“用膳吧。”
    几人在膳桌前坐下,一顿午膳勉强算的是其乐融融,用过午膳,赵渔送他离开,才发现自己起了一背冷汗。
    裴钰安出陈府后,盯着门匾上硕大几个字,冷声道:“继续给我查,那个叫杭素的人,还有派人跟好赵渔。”
    今日赵渔和陈泽林都无破绽,可有些人,生来就极会骗人。
    “是。”扁余应诺。
    四日后,扁余匆匆走进裴钰安内室,裴钰安正拿一份西洲地图,扁余在桌前道:“世子,昨日半夜,陈夫人命她属下偷偷地往西洲城北五十里地的一个小村落送了封信,探子来报,大半个月前,空闲庄子搬去一群人,再问附近的村民,得知他们行踪异常隐蔽,平日里甚少外出,只知道庄子里似乎有小孩。”
    裴钰安双手一抖,抬起头,皱眉思忖良久,轻声问:“可是杭素?”
    扁余仔细斟酌了下:“很有可能。”
    裴钰安合上地图,看着窗外灿烂的日光:“走,我们现在出发。”
    裴钰安带着一队人马抵达扁余口中的村落正是黄昏,满天云霞从一望无际的天穹退去,他们抵达探子所说之地,这是西洲很常见的一个村落,村落附近有河,绿茵环绕,村子里的房屋以土石为住,在村落西边,垂柳茂盛处,则有一间精致敞阔的院子。
    常余前去敲门,片刻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仆妇打开门,看见常余,她皱眉道:“有什么事?”
    常余道:“我们找杭素姑娘。”
    妇人立马道:“我们这儿没有杭素姑娘。”说罢,就要关门,
    常余手一伸,立马压住门,不让合上,妇人一急:“你要做什么?”她扭过头,叫院里的护卫。
    常余自不会离开,见护卫出来,他背后的护卫也立马迎上,常余一行人就是精锐,可这荒野之中,小院的十来个护卫也不是常人,裴钰安盯着他
    们的招式,更加肯定,这个院里住的人不一般。
    他握紧双手,盯着两方人马,最终对面那十余护卫不敌,被常余等人撂倒在地,裴钰安阔步而入,小院婢女连连后退,裴钰安冷声问:“你们家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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