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再三推辞,邵瑜说不过他,最后商定成了改日请去春风楼吃酒。
    至于邵瑜邀请陈渊晚间去家中吃饭的事,陈渊也十分坚决的拒了,吃饭这种事,一般都要提前打好招呼,贸然上门,只怕会让人家措手不及,陈渊这样圆滑的人,自然不会让邵夫人尴尬。
    “老弟,那柳氏女进宫之事,如今你打算怎么办?”邵瑜问道。
    陈渊仔细想了想,说道:“如今只怕真正要阻拦她青云路的,不是大人,而是陛下。”
    若是真让建明帝查清楚柳家背后的猫腻,只怕柳家都讨不了半分好,陈渊此时已经觉得这不是一桩好差事了,只想着怕是要想法子和那柳家小郎断了联系。
    因着由他负责安排柳氏进宫之事,陈渊与柳家人也有颇多交往,言谈之间,柳家似有招揽之意,陈渊原本已经快要答应下来了,此时再看,陈渊便觉得,这柳家人行事不谨,日后恐怕难有大作为,还是远着些比较好。
    而邵瑜回了家,妻子邓氏见他安然归来,心下松了一口气,又见邵瑜手里捧着一份圣旨,便将今日的事细问了一遍。
    待听完了全程,邓氏只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才好。
    “相公,陛下是什么人,岂能容你这般言辞放肆,你日后也注意些吧,别真惹来大祸。”邓氏说道。
    邵瑜摇了摇头,学着原主的样子,说道:“我是谏臣,又不是那种只知道讨好君上的佞臣,说话纵使直接了一些,陛下也不会多跟我计较。”
    邓氏深深的叹了口气,心下也不知道自己相公这直脾气是跟谁学的,只盼着皇帝能心胸更宽广一些,如此这般,才不会跟丈夫生气。
    夫妻俩正说着闲话,门外突然伸出来一个扎着包包头的小脑袋来。
    邓氏立马呵斥道:“木兰,你又偷听!”
    邵木兰吐了吐舌头,索性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先是朝着父母行礼,接着说道:“这叫什么偷听,门都开着,我只是路过,顺便听到了点什么而已。”
    “臭丫头,你又诡辩。”邓氏笑着骂了一句。
    邵木兰讨好的朝着母亲笑了笑,接着扑进邵瑜的怀里,问道:“父亲好些了吗?母亲说父亲才病好就进宫去了,这般奔波劳累,父亲可感觉难受?”
    这个小女儿生的好看,吸收了夫妻俩身上的所有长相上的优点,再加上一副软软糯糯的嗓音,这般乖乖巧巧的说着话,任是谁也对她生不起气来。
    邵瑜捏了捏她头上的两个小包包,发现是实心的,说道:“我不聚德难受,不过倒想知道木兰刚刚在门外,偷听到了多少?”
    邵木兰眼神闪烁,说道:“就听到什么讨债……”
    邓氏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讨债之事让女儿听了也无甚挂碍,怕的是她听到御前的事情,小孩子家嘴不严,御前的事情若是传言出去,可能会影响皇帝的名声,容易惹来君王记恨。
    邵瑜却没有邓氏那么好糊弄,伸手轻轻的敲了敲女儿的脑门,说道:“不老实。”
    邵木兰眨了眨眼睛,见父亲还是审视着自己,这才扛不住了,就说道:“还听见什么‘年纪大’‘一脸褶子’什么的……”
    “怎么就你的耳朵好,什么都能让你听到了。”邓氏没好气的说道。
    邵木兰歪了歪头,朝着母亲露出一个卖萌的笑来。
    邓氏颇有些无奈,便说道:“你父亲与我说的事情,既然让你听见了,那你可记住了,入了你的耳朵,就不许传给第二个人听,知道了吗?”
    “为什么呀?我大大方方听来的,父亲能告诉母亲这些,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邵木兰理直气壮的说道。
    邵瑜闻言也是一乐,暗道这也是个小杠精。
    邓氏眼睛一瞪,道:“你还狡辩,不许说就是不许说!”
    “父亲,母亲凶我。”邵木兰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邵瑜。
    邵瑜笑了笑,说道:“你别装可怜,我和你母亲是一边的。”
    教育女儿,本就是邓氏的事情,邓氏尚算开明,教育孩子也是以说教为主,不曾有打压辱骂之意,因而,邵瑜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哎。”邵木兰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果然外面人说的不错,父亲就是个妻管严。”
    邵瑜摇了摇头,索性无事,便也跟女儿辩了两句,说道:“激将也没用,都说君子慎行,非礼勿视,你躲着偷听不算,还要出去张扬,难道这就是你的道理吗?”
    邵木兰眼珠子一转,说道:“可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呀?父亲不能以君子之行来要求女儿。”
    邵瑜笑了笑,说道:“你怎么就不是君子了?女君不也是君子吗?”
    邵木兰趴在邵瑜怀里,仰着头说道:“我还小,还是个孩子呢,君子都是大人,父亲应该以小人的标准来要求女儿。”
    一旁的邓氏忍不住了,道:“邵木兰,就你会说话,偷听就算了,现在还敢跟你父亲顶嘴,我看你这段时间是过得太容易,应该好好罚罚你才是。”
    邵木兰站起身子,理直气壮的说道:“父亲都敢跟皇帝顶嘴了,我为什么不能顶嘴?难道父亲比皇帝还要大吗?”
    邓氏闻言立时呵斥了一声,喊道:“邵木兰,胡说什么,跪下!”
    “母亲不讲道理。”邵木兰委屈的瘪瘪嘴,又求助似的看向邵瑜。
    邵瑜没有阻止邓氏惩罚女儿,而是默默的拿了一个垫子递给邵木兰。
    “你现在可真是不得了,说你一句,能顶十句,陛下的闲话岂是你能说的?你下次再敢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邓氏气得额角直抽抽。
    “可母亲和父亲私底下说话,不也是在背后说陛下的闲话吗?你们说的,我就不能说吗?”邵木兰说道。
    邵瑜看着也不禁一乐,暗道这小姑娘原来不是听了一句两句,而是听了全程啊。
    才七岁的小姑娘,偏偏长了一张伶牙利嘴,又和原身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起话来,也是十足的杠精模样,谁也不让。
    “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了你了,让家法来照顾你。”
    邓氏说着就要请家法,被邵瑜拦了下来。
    邵家家规森严,动辄就是板子藤条,落到这小姑娘身上,只怕很容易打出毛病来。
    “你既然想着要以理服人,那我就告诉你什么是理。”邵瑜说着,果然小姑娘脸上立马露出好奇的神色来。
    “先说何为君子,何为小人,小人不是指你这样小小的人,而是指品行不端的人,君子便是小人的反面,这个可懂?”
    小姑娘点点头。
    邵瑜又接着说道:“为父希望你当君子,不希望你当小人,那么你是想当小人,还是当君子?”
    小姑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那父亲是小人,还是君子?”
    “你父亲当然是君子,这还需要你来问。”邓氏没好气的说道。
    “我不要听母亲讲,我要听父亲自己讲。”小姑娘说道。
    邓氏翻了个白眼,嗔道:“就你毛病多。”
    邵瑜想到了原身,那是一个真正立身持正,一心为了国家社稷的真君子,便开口说道:“你父亲是君子,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违心之事,他也希望你做一个君子,堂堂正正,坦坦荡荡,邵木兰,你现在回答我,你是要当君子,还是要做小人?”
    见到父亲突然这般郑重,邵木兰也跟着挺直了脊背,说道:“那我要做君子。”
    “你既要做君子,听了这些话,便都烂在肚子里,可不许再传出去,我与你母亲,也不是在说闲话,而是父亲闯了祸,让你母亲知道,好心里有个准备。”邵瑜说道。
    “相公。”邓氏有些担忧的喊了一声。
    邵瑜安抚的朝她一笑,接着继续看向女儿,问道:“你能做到吗?”
    小姑娘乖巧的点点头。
    “至于你说的顶撞,陛下是君,我是臣,为人臣子者,自当用心辅佐君上,因而有时候,为了让君上不犯错误,为人臣子者,也要冒着风险说一些不动听的话,这些不好听的话,既是顶撞,也是谏言。”
    “君王也是人,也会有想法出错的时候,为人臣子的,就要说一些偏激的话,也就是你说的顶撞,靠着这些顶撞将君王骂醒。”
    邵木兰脸上露出说有所思的神色。
    邵瑜接着说道:“你现在察觉出区别了吗?你的顶撞为的是你自己,而我的顶撞,为的是让皇帝想清楚,所以我冒着风险得罪他,也要说出那些话,都是为了他好,如果有一天,你冒着顶撞的风险,也要说一些为我好的话,如果我跟你计较,那就是我这个父亲不慈,这个道理,同样对别的人适用。”
    “如果有一天,你冒着得罪别人的风险,也要说一些对他好的话,这个人却不领情,你也不必伤心,只记着,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他用心。”
    第39章 杠精臣子(五)
    日常生活中,小姑娘已经有很多渠道接触到尊卑观念,因而邵瑜也不准备让她从自己这得到太多相关的信息,而是将这次君臣冲突,模糊成了一次初衷是“为了皇帝好”的事件。
    “至于为何不让你外传,你母亲说的是一个方面的原因,至于另一个原因,便是为父对你的期许,自来祸从口出,为父希望你当一个能管住嘴巴的人。”邵瑜说道。
    邵木兰又问道:“可我还是很喜欢说话。”
    邵瑜笑了笑,道:“那就分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话之前先过脑子想一想有些话是不是能说,为父这么讲,能明白吗?”
    邵木兰乖巧的点点头,接着说道:“木兰其实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想来看看父亲回来了没有。”
    “你这一看,看的可够久的。”邵瑜笑着说道。
    邵木兰眉眼弯弯,朝着邵瑜说道:“见到父亲安然无恙,女儿便放心了,这便告辞。”
    说着,邵木兰就想要离开,但邓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没忘了要处罚的事情,立时将人给喊住了。
    “你这犯了事就想跑呀?”邓氏问道。
    邵木兰回头,双眼亮晶晶的,朝着邵瑜和邓氏行了一礼,然后说道:“父亲母亲的教诲,女儿铭记在心,保证日后绝不再犯。”
    “光说保证有什么用,今天你偷听还敢狡辩,一顿罚是少不了的,回屋去将《女戒》抄一遍,抄不完不准你出门。”邓氏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只让女儿抄一遍。
    “父亲……”邵木兰刻意拖长了尾音,眨着眼睛朝邵瑜撒娇。
    邵瑜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说道:“才一遍,不多,记得好好抄,不许敷衍了事,字要是太丑,我也要罚你的。”
    小杠精见大势已定,当即也不再费力气歪缠了,只能不高兴的拖着腿往自己房中走。
    “相公,木兰尚小,你今天跟她说这些,她如何能懂,还是只知道傻玩傻乐的年纪,说多了反而怕她多想,反而移了性情。”邓氏是个慈母,心下只想着,让女儿在出嫁之前,在娘家尽量过得自在些,因而平日里对女儿也很少严厉。
    邓氏本是原身蒙师的女儿,娘家也是普通人家,原身考上秀才之后,两人就定下了婚约,等到原身一路过关斩将考上了状元,原身依旧未曾有任何改变,甚至有人建议他休妻再娶,都被原身斥了回去。
    邓氏也未曾收到公婆的磋磨,因而哪怕婚后日子依旧清贫,但邓氏却觉得自己嫁的很好,可她我发确定女儿能不能像自己一样有福气,因而往日里,对女儿总是多了几分放纵,才养成了女儿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你总觉得她小,可我却总觉她像是什么都懂一样,木兰聪明着呢,你也不必担心她日后的日子,她这样有主意的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过得好的。”
    邵瑜心下想着,邵木兰虽然生在古代,但论起思想境界,似乎也不比现代那些女孩差多少,他刚刚看着邵木兰行走的样子,约莫也能猜出来,这孩子应该偷偷跟在两个哥哥身后习武了。
    官家小姐一般以静为美,哪怕是将军之女,都很少有如男儿一般习武的,若是让外人知道,邵家女儿偷偷习武,只怕日后没几个人敢上门提亲。
    闺女习武之事,邵瑜也不打算阻拦,因而也没有告诉邓氏。
    原剧情里,这个女孩儿,是唯一从邵家惨事中活下来的人,经过了那么多,她也没有忘记父母亲人,而是选择了以女子之身,隐姓埋名,最终成为那个攻破国都奋力报家仇的女将军。
    如果邵家没有像原剧情里那样遇上那么多波折,按照如今邵家父慈子孝的氛围,至少邵木兰直到出嫁之前,过得应该都会十分平顺,且照她这个性子,哪怕嫁人了,恐怕也不是那种容易受欺负的软包子。
    “相公你是不知道,这孩子我都不知道怎么教了,老大和老二还好,他们都乖巧,读书习武都不需要我来担心,唯独木兰,小小年纪,话多又喜欢说些歪理,教得随便了我怕她日后吃亏,教得严厉我又舍不得她辛苦……”邓氏也趁着这机会,和丈夫吐吐苦水。
    邵瑜笑了笑,说道:“没事,孩子慢慢教就好,将木兰教给夫人,我很放心。”
    得到丈夫的安慰,邓氏脸上也没有放松下来,而是接着和索道:“前些日子,她还跟我说,她想像几个哥哥一样读书习武,日后要跟你一样做官……”
    “这世道,女子想要为官,恐怕就只能进宫里当个女官了,那宫里岂是能见得人的去处,且女子为官,总是要低男子一等的,真等到她熬到二十六岁出宫,那时还能找到什么好夫婿。”
    提起儿女来,为人父母的,总是有一肚子的心操不完。
    邵瑜知道邓氏的不容易,温声说道:“没事,木兰有木兰的路,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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