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屋子的时候,阿殷只觉莫名奇妙。
    而第二天的夜晚,又是同个时间,又有小童将阿殷带到穆阳候的屋里。穆阳候仍然半躺在榻上,看起来很是疲乏,单手撑着脑袋,闭眼假寐。她进去时,他眼皮也不曾抬起,直接道:“念信。”
    她又念了半个时辰。
    第三天稍微迟了些,但亦是如此。
    阿殷发现穆阳候母亲的家信特别多,每一封都是厚厚一沓,足足有十二封。
    半个时辰,她刚刚好能念完。然而每一天,穆阳候都让她念同样的家信。念得多了,阿殷第四个晚上念的时候,几乎闭眼就能背下一句。
    每一封信上写的大概都是些琐碎的事情,穆阳候母亲有个本事,能把一句话说完的话,用半页纸写出来,今日侯府里发生了什么,明日宫里又发生了什么,哪家贵女及笄,哪个公主过来作客等等之类的事情。不过最多的还是对儿子的挂念,盼着穆阳候早日回永平。
    阿殷不明白穆阳候到底打什么主意。
    只不过比起被轻薄,她更愿意念信念上半个时辰。
    第42章
    月夜当空。
    两三小童捧着红木雕花托盘,有条不紊地穿过长廊,又经过拱桥,走向水榭。水榭两旁养了荷花,此时正是开花的好时节,米分荷大朵大朵地盛开,偶尔有蜻蜓掠过,池中荡开水榭浮影。
    小童依次搁下吃食,施了一礼,又无声退下。
    水榭一角,还有一小童跪着烹茶。
    “……瞧这茶相,是君山银针?”
    小童笑着回答:“回御史大人的话,正是君山银针。”
    茶汤里茶叶根根浸透发亮,矗立不倒,还未凑前,已有清香袭来。张苏问:“多少金一两?买的还是送的?送又是谁送?”
    小童望了眼沈长堂。
    沈长堂慢声道:“得了,你查贪官还查到本侯身上来不成?”
    张苏苦笑道:“你也知道圣上巴不得我天天给他抓个贪官出来,抄家充盈国库。”
    “这几日圣上在绥州的心头刺都拔了,你起码能安生半年。”
    小童烹好了,起身奉茶。张苏感慨道:“真是好茶,唇齿留香,起码也要二十金一两。若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单靠俸禄肯定买不起,”一顿,又见沈长堂轻闻茶香,张苏说:“侯爷您这习惯怎么还改不了,暴殄天物四字就适合用在您身上。你不喝给我喝……”
    沈长堂睨他一眼。
    张苏又讪讪地缩回手,道:“哎,人老了,记忆不中用,险些忘记侯爷您不喜欢别人碰你东西的习惯了。”他迅速转移话题,说道:“算起来,侯爷来绥州已有小半年了吧?”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似笑非笑地道:“本侯若不来绥州,不砍断王相在绥州的手足,圣上又岂能安心?”
    张苏心有余悸,穆阳候这双眼着实可怕,看似有笑,却达不到眼底,那一片冷意真真让人心慌。他正色道:“这回王相输了,皇后恐怕又有动作了。”
    “本侯身边高手如云,任她钻空子。这笔账,总有一日我会跟她算。”茶汤渐凉,他搁下薄胎茶杯,抬首望月,说道:“还未到十五,月亮便已那么圆了……”
    张苏笑道:“良辰美景,自当一壶好酒,两三知己,畅谈人生。”
    沈长堂嗤笑道:“现下还有同僚愿与你畅谈人生?”
    ……的确一个手指头都数得完,打从当了御史后,便有了毛病,总爱从别人的字里行间挖出失职的证据。久而久之,除了这位穆阳候,倒真没人敢与他安心说话了。他胡子抖了抖,道:“事情既然已告一段落,我明日启程回永平。绥州的气候不好,闷得让人难受,我一把年纪受不了了。你打算何时回永平?不瞒你说,沈夫人召见我妻妾多回,逮着空子便提起在外的侯爷,明里暗里地让我催你早些回去。还请侯爷放过我一家老小,给个准话,我好答复沈夫人。”
    一顿,张苏又说:“我知你放不下以前的事情……”
    得来沈长堂毫无笑意的眼神,张苏又改口道:“再过两个月便是中秋,宫里有中秋宴,你再忙也得回去吧?走水路也要大半个月,你至少也得七月中旬离开这里。”
    沈长堂没有难为他,只说:“七月初。”
    张苏松了口气,说:“事情已了,你还留在恭城莫非圣上还有其他旨意?”
    沈长堂又看了眼水中倒映的月,忽道:“果真是良辰美景。”
    .
    “……咦?”阿殷微微一愣,今夜与往常走的路并不一样。
    引路的小童停下脚步,回首看她,问:“姑娘怎么不走了?”阿殷回过神,问道:“今日侯爷不在屋里?”
    小童带了几天的路,虽不晓得眼前这位姑娘在侯爷屋里做了什么,但侍候了侯爷那么长时间,她却是头一个能在侯爷屋里待的姑娘,待阿殷也不似头一回在天陵客栈时那般冷淡,堆了笑,说:“今夜月色好,侯爷赏月呢。”
    须臾,小童便将阿殷带到拱桥,他没有再前行,道:“姑娘这边请。”
    阿殷抬首看去,不远处荷池间的水榭里正有一道倚栏而立的人影。夏衫薄,夜风吹来,衣袂飞舞得宛如一道碧色流光。待走前了,才发现他手中执了酒杯,侧首赏月。皎皎月色下,五官深邃而迷人,就连执在他五指间的酒杯也无端华贵了起来。
    她还未来得及行礼,他便已察觉到她的到来。
    “坐。”
    他仰脖喝光酒杯里的酒,望她:“喝过酒么?”
    阿殷说:“只喝过果酒。”
    他坐了回来,就在阿殷身侧,伸手执了酒壶。他今夜穿了碧色的宽袍大袖,难得没有穿圆领锦袍。酒壶在阿殷的另一侧,他伸手探来时,衣袍拂过她的脸颊,有一股沐汤过后的味道,有点好闻。
    他斟了杯酒,说:“此酒名为三分醉,甚烈,你尝尝。”
    她说:“我不懂饮烈酒,若醉酒之态唐突了侯爷,还请侯爷见谅。”说着,她伸手取酒杯,岂料刚抬起手,便被一宽大手掌包住,压在她的腿上。
    隔着层层衣衫,她也能感受到他五指的冰凉。
    大腿瞬间有点僵硬,他指尖的凉意一点点地爬上她的腿,虽然凉,但心底莫名地痒了起来。
    “侯爷?”
    他说:“真不懂饮烈酒?”
    阿殷老实地回答:“真不会。”
    他仍然没放开她的手,另外一只手执起酒杯,声音莫名沙哑:“本侯教你。”冰凉的酒杯凑到她的唇前,阿殷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穆穆阳候要喂她喝酒?
    意识到这事,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她刚动了下,腿上的手掌微微用力:“别动,张嘴。”烈酒滑入她的唇里,入口即是火辣,有股子冲味直到头顶,她被呛得猛咳不止,眼睛水润水润的,两颊也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沈长堂稍微松开她,仔细看她,却觉月色下的她比往日里都要好看,连两颊上的绯红也好看得紧。
    她苦兮兮地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问:“好喝么?”
    她说:“不好喝。”
    “待你尝到烈酒之妙时,你方懂得它的好。”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虎口,他状似不经意地道:“就跟本侯一样。”
    阿殷又被呛到了。
    这穆阳候好生不要脸,喝酒便喝酒,好端端比喻些什么!
    他轻拍她的背脊,说:“果真一样,连反应都相似。来,再尝一口。你初尝烈酒,不宜喝太多,每夜尝几口,过阵子你便能适应了。这酒冬天喝最好,喝上半杯,火龙也不用烧,热气便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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