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念到这里的时候,穆阳候没有任何反应,于他而言,想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要带她回去,不是侍疾丫头,就是没名没分的侍寝丫头。
    她不愿,可他这么缠着她,她迟早一日也会被打上穆阳候的人的记号,到头来始终还是要去永平。
    摆脱不了穆阳候,她这辈子就别想安生。
    事已至此,她得为自己另作打算。
    .
    山庄里的房间不小,有里外两间,姜璇来了便睡在外间的榻上,阿殷睡在里间。约摸是心事重重的缘故,她仍然夜不能寐,望着鸦青色的帷帐发呆。天将亮时,她悄无声息地起榻,梳洗更衣。
    随后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她唤了小童带路,去了灶房。
    她烧柴煮了一锅热水,团了面粉,蒸了一锅的馒头。
    小童一直跟在阿殷身边,本想说这些粗活让下人干便好,可转眼一想,又说不定是殷氏想给侯爷洗手作羹汤呢,便也没有开口阻拦。后来又见殷氏揉了面团,做了十来个大馒头,馒头又大又圆,一点儿也不精致,本也想开口说馒头做得太粗鄙入不了侯爷的眼,但又怕说出来伤了殷氏的面子,犹豫纠结了半晌,终于酝酿好说辞时,殷氏的馒头已经出锅了。
    她利落地往盘子里装了三个馒头,说:“做多了,剩下的劳烦你帮我放好。若我妹妹中午饿了,你拿给她吃。我妹妹特别喜欢我做的馒头。”
    说着,对小童微微点头,端着盘子就离开了灶房。
    小童傻了眼。
    ……居然不是做给侯爷吃的?
    .
    下人侍候穆阳候更衣时,发现侯爷今日心情不错,稍微拍了下马屁,还得了赏。
    到底是懂得察言观色,晓得侯爷的好心情与那位殷姑娘离不开,又说道:“昨天小人瞧见殷姑娘与她妹妹逛园子,在水榭那儿坐了很久,似是很高兴的样子。侯爷体恤,殷姑娘此时心中一定感激侯爷。”
    穆阳候昨日给张苏送行,夜里才回了山庄,听得此话,很难得接了话。
    “有多高兴?”
    下人有点为难,很高兴就是很高兴,还能有多高兴?只好说:“脸上的笑容挂了一整日。”
    言默与言深两人进来时,又听到自家侯爷在问:“她起榻了吗?”
    两人默默地互望一眼,心想这回侯爷真是栽得不轻,往日里哪有关心过哪人起榻没有?下人回答:“小人一刻钟前,见到殷姑娘进了灶房,听说殷姑娘要给侯爷做早饭呢。”
    沈长堂眉头轻拧,说:“屋里又不是没有仆役侍婢,这里哪里轮得到她干活?”
    两个下人一时间摸不清穆阳候的脾气,面色讪讪。
    言深倒是会打圆场,走了前来,问:“侯爷,早饭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唤小童端进来?”往日里,侯爷大多都是这个点用早饭的。
    岂料沈长堂道:“不必了,本侯不饿,先搁回去。”说着,略微沉吟,又道:“事情都办妥了?”
    言默回道:“回侯爷的话,张御史身边遣了两人护送。”
    言深也说:“绥州那边的事情也妥了,王相暴露的眼线也一一清理了。”
    ……
    几人说了一盏茶的功夫,沈长堂半抬眼皮望了眼外头,问:“什么时辰了?”
    言深说:“卯时刚过。”
    说着,沈长堂又望了眼外头,收回目光时,又开始说起绥州的问题。说完后,又问:“什么时辰了?”言深轻咳一声,道:“回侯爷的话,卯时刚过半刻钟……”
    沈长堂眸色微深。
    言深又道:“侯爷,属下唤小童进来烹茶,顺道去灶房看看殷姑娘做了什么早饭。”
    言默一人留在屋里,没由来的,头一回觉得有点尴尬,于是也道:“侯爷,属下也出去看看。”言深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在灶房的门口轻轻地瞅了眼便回去了,恰好与言默错了开来。
    他进屋时,小童已在烹茶,自家侯爷的目光迅速而又敏锐地扫向他。
    他浑身一凛,道:“回禀侯爷,殷姑娘在蒸馒头,约摸半刻钟就能蒸好了。”
    沈长堂淡淡地道:“也罢,她一片真心,本侯便勉为其难地吃了。”
    话音未落时,言默也回来了。
    他这下更尴尬了,早知就留在屋里哪都别去。灶房里的殷姑娘人影都不见了,锅里剩下的五个馒头厨娘跟守着宝贝儿似的,说是要留给殷姑娘特地嘱咐了,等她妹妹中午饿了,热了吃。
    言默悄悄地看了眼自家侯爷,明明一副期待的模样却偏偏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这下可好了,该怎么向侯爷解释殷姑娘压根儿就没想给侯爷做早饭呢,连锅里剩下的五个馒头都是留给人家妹妹的。
    偏不巧,言深又问:“差不多了吧?”
    言默不善言辞,被言深这么一逼问,只好直说:“……原来是误传,殷姑娘只是给妹妹做早饭。”
    这话一出,沈长堂面色微沉。
    言深连忙道:“早饭!还不把早饭端进来!饿着侯爷了,唯你们是问!”
    .
    去法华寺赏花的时辰定在辰时四刻。
    阿殷吃饱喝足,又叮嘱了姜璇一番,方上了马车。刚上马车不久,又被言默叫了下来。她瞅着言默一脸复杂的模样,问:“莫非侯爷不去法华寺了?”
    言默道:“还请姑娘上前面的马车。”
    阿殷看了看,前方马车宽敞奢华,一看便知是穆阳候的专属马车。她抿抿唇,没说其他,顺从地上了马车。她施了一礼,那边穆阳候声音便已响起。
    “坐过来。”
    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她起身坐了过去,不似以前那般垂眉低首的,而是抬首看着他,一双眼睛明亮透彻,黑白分明。他这么看着,心情奇妙地好了一些,问:“早饭吃了什么?”
    阿殷说:“喝了白粥,吃了馒头。”
    “哦?馒头?”
    阿殷道:“我做了一锅馒头,我妹妹打小就喜欢吃我做的馒头。以前家境不好,吃得尽是剩饭剩菜,怕妹妹饿着了,便和了面团,蒸一锅馒头,又大又圆,比拳头还要大,我妹妹能吃上两天。”似是想到什么,她又笑着说:“不过都些粗食,比不上侯爷平日里吃的。”
    沈长堂的话刚到了喉咙,又吞了回去。
    她又说:“侯爷若想尝的话,下回吩咐阿殷便是。阿殷只是一介平民,天资愚钝,有些话侯爷不明说,阿殷揣摩不出来。时间一久了,怕是会惹了侯爷生气。”
    他听出她话里有话。
    今日她与往日大不相同,明亮的眼睛里大有摊开来说的直白。
    他说:“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不愚钝,相反还很聪慧。我喜欢你这一点。”他轻轻握住她的时手,说:“本侯活了二十八年,头一回遇到一个姑娘,想把她装进袖袋里,捂着,护着,然后带回家。”
    她的睫毛轻轻一颤。
    “阿殷,跟我回永平。”
    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问:“阿殷想问侯爷一句,我若跟侯爷回永平,侯爷想如何安置我?当一个侍疾丫头?还是要娶我为妻?”
    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太需要勇气,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噗咚噗咚地用力地跳着。
    沈长堂似是被她问住了,半晌,他才道:“你看过我的家信,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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