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随从呈上一卷轴,上官仁亲自打开。
    他道:“今日斗核题目乃尔等登上大屿山时所见的景致。”说着,他拍拍手掌,有五位随从鱼贯而出,搬来五套桌椅,依次而列,还有一箩筐的桃核,以供今日的五位核雕技者选择。
    .
    题目一出,五位核雕技者并没有多大的惊讶。
    徒步攀登大屿山,各自心里都有计较和打算,题目倒也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林荷向来擅长雕刻山水,如今听了题目,自是打心底的放松,很快便坐下来,取出核雕器具,选了一个细长核。
    陆岚抿着唇,第二个挑了核。
    这回倒是不像头一回那般不用纸笔,埋首勾画图案。
    兰铮闭目沉思良久,方从箩筐里挑了桃核。元贝瞅瞅林荷,又瞅瞅陆岚,见她们都开始动手了,挠挠头,也取了桃核坐在椅上,歪着脑袋思考着。
    只剩阿殷一人站在箩筐前。
    她像是石化了一样,动也不动的。其余人稍微落后一些,对比之下,都难免会有一丝着急。可她却不在意其余人的目光,安安静静地立在箩筐前,微微垂首。
    .
    此回斗核并没有规定时间,雕刻完便算完成。
    上官仁坐在凉亭里,看着五位核雕技者,各自端详了一番,方问身边的儿子:“你怎么看?”
    若是寻常的问话,自家儿子必定是问一句答一句,能少说绝对不多说,可是一说起核雕,他能说十句就绝对不说一句。也只有这种时候,上官仁才会觉得自家儿子的性子像自己。
    果不其然,问起核雕,上官仕信便滔滔不绝地道:“兰铮偏向人物核雕,今日斗核的题目对他恐怕不利,不过他心性沉稳,比元贝有胜算。山景是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比雕刻人物还要讲究心静与观察,元贝一路蹦跳,怕是没怎么注意大屿山的景致,观察得不够细微,更是难以脱颖而出。”
    闻得此言,上官仁又问:“阿荷如何?”
    上官仕信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陆姑娘擅长模仿,能觅得他人精髓,张公喜之。只是一味地模仿,陆姑娘走不远,甚至未必能比得上阿荷。”
    话音一顿,他目光落在阿殷身上。
    上官仁问:“殷氏如何?”
    上官仕信眼里含了几分柔意,道:“她像是山间的溪流,潺潺不息,以为到了尽头,可再仔细一看,却是汇进了大海。”
    他面色突变,回首瞪着自己的父亲。
    上官仁哈哈一笑,道:“子烨,你道行仍然不够。”
    上官仕信自知被套了话,眉头拧得能夹死蚊蝇。上官仁打量着阿殷,有句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他这看未来儿媳亦然,道:“子烨,为父对儿媳只有一个要求,你欢喜便好,其他都不是事儿。”
    听出话外之音,他微微讶异地道:“父亲知晓了?”
    上官仁不言,指着阿殷道:“她挑了个大核。”
    .
    阿殷掂量了下桃核,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没有用纸笔,而是直接取出核雕器具,握了锉刀,开始铲平桃核的两端。
    .
    上官仁道:“她这把锉刀用了起码有八年。”
    上官仕信说道:“阿殷自小便开始学核雕,至今已有十二年。”语气里颇有自豪之意。上官仁瞅了眼自家儿子,哼笑了声:“你若对家业有这份心,我早就能安享晚年了,哪会……”
    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阿殷的双手上。
    话音戛然而止。
    她取出一把平锥刀,由内向外勾勒出细小的起伏。
    上官仕信道:“她的刀功极有水准,约摸是多年苦练的缘故,很少有废刀。”
    “这个年纪能有这般功底,委实不易。”上官仁忽问:“殷氏以前师从何人?”
    “说是曾遇到一个世外高人,亦是被称之为元公,如今已经仙逝。”
    上官仁喃喃道:“元公。”
    上官仕信敏感地问:“父亲莫非认得那位元公?”
    “殷氏雕刻的手法,有几分像你祖父的故人。”上官家世代雕核,上官仁自然也不例外,幼时跟随父亲闯荡南北,有幸见过父亲的那位故人雕核,手法奇特,尤其是雕刻山水时,自成一派风格。眼下这位姓殷的姑娘,乍看之下,手法还真颇有当年父亲故人的影子。
    上官仕信微微一怔,问:“是……方伯的友人?”
    上官仁颔首。
    .
    林荷此回是胸有成竹。
    斗核的题目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从小父亲便教她雕核,一直专攻山水。从小打到,她自己也数不清到底雕刻了多少种山水核雕。
    因为雕刻得多,所以她一走大屿山便能迅速寻找出最适合雕刻的景致。
    她几乎不用思考,拿起雕核器具便在桃核上雕刻起来,是山是水,是十年的功底。她选取了大屿山的一角,山河相依,有棱有角。
    林荷自认是速度最快的那一个。
    她抬起眼时,下意识地便望向阿殷。她仍然在埋头雕核,只可惜天色已黑,周围虽点了火,但依然看不清她在雕刻什么。
    她的注意力一点儿也没留给其他人,陆岚她看不上,元贝与兰铮的实力她知道,赢得了自然好,赢不了她也尽了力,她现在的心思有一半分到了阿殷身上。
    忽然,阿殷站了起来,她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她将核雕装进锦盒里,道:“我雕刻好了。”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林荷,而且连其余人都诧异地抬眼望向她,震惊之色显而易见。林荷很想看阿殷到底雕了什么,只可惜锦盒封得密实。她登时有了危机感,垂了首,不敢有一丝怠慢,速度也渐渐加快。
    阿殷将锦盒交给了上官仁,问:“东家,我雕完了,是否能下山了?”
    上官仁颔首。
    此回评审的是核学里剩余的十七位核雕技者,雕刻完后,交予他们,由他们决定进入核学的最后一位核雕技者。而他今日也只是来监看他们斗核。
    瞅着手里的锦盒,上官仁的心有点儿痒,想打开来看看殷氏到底雕了什么,然而依照以往的规定,他不能打开。上官家从祖辈开始往宫里送核雕人才,然而上官家从不干涉。
    这是祖父定下来的死规定,破者,永生不得入上官家。
    阿殷见状,向上官仁欠了欠身,正要离去时,似是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望向了上官仕信。
    她低声道:“子烨,能否借一步说话?”
    上官仕信轻叹一声,只好道:“夜里山路难行,我送你下山。”
    第67章
    夜色朦胧,勾出了一弯新月。敞亮的月色铺洒在石阶上,偶有树荫,打成斑驳的月影。两道长影横过石阶,一盏灯笼荡出橘黄的亮光,随之而起的还有一道温和的嗓音。
    “……今日正好是二十一,绥州不宵禁,回城的时间充裕,不怕赶不上。若真赶不上也不着急,你可以拿我的令牌到绥州城外的驿站留宿。驿站里的王驿丞与我有交情,为人颇是风趣,也喜欢核雕,我先前给他看过你的荷塘月色核雕,他很是喜欢,一直想让你也给他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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