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李木念完一段经文的时间里,我心中又泛起往日的愧疚,暗自感叹人生怎么会如此迥然不同。如果那时候我和梁凤书都对李木和依依好一点,他们要去中英街玩,我给阿虎招呼一声,不用他们办证件,直接派人接他们去就好了,依依也不会被人砍死在街头。
    那时我和梁凤书刚刚过上好日子不久,很怕李木和依依连累我们,如今想来,我们是有能力帮助他们的,依依再也不会活过来,就算我回到从前,可能还是会那样担心他们连累我。
    就如李木所说,从小贫寒的苦日子,加上刚刚离开家乡时经历的那些孤苦伶仃,心里滋生出魔鬼,那时的魔鬼巢穴牢牢地盘踞在心中,使得眼睛看不到真正的善和美。
    一直以来,我和梁凤书都觉得愧歉李木,听他说起那四个月的苦行僧般的日子,我的心中的愧疚更重,不只是愧歉李木,对依依也愧歉。
    顺着李木远望的方向,我看见窗外一朵洁白无暇的白云,正悠然在苍穹翱翔。我想,那朵云肯定是依依的化身,她还是那样美丽,她还守着李木。
    素素换了普洱茶重新冲上,乖巧地说:“算了,李二哥,依依姐曾在世间爱过你这样的男儿,她不后悔,也没有遗憾,我也是女人,我知道的。”
    李木不说话,素素把头转过来对着我:“麦子,继续说你第一次过年回家的事吧,我想听,先前你说到午睡,午睡以后呢?”
    我还记得,那天午睡时,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面,我看见一只山羊独自走在悬崖峭壁上,它身型敏捷如飞鸟,自由腾挪,好像悬崖峭壁如莽莽草原一般。
    可是那峭壁无边无际,山羊无论怎么攀爬跳跃如飞,还是无法达到峭壁的边缘,山羊突然停下来,眼望着远处无垠的绿色大地,神情里那样泰然自若。
    山羊突然纵身一跃,从峭壁上如雄鹰捕猎一般冲向地面,山羊没有翅膀,可它却没有一点畏惧,任自己在空中自由落向无垠的绿色草原,梦中吓得我胆战心惊,不由得为这山羊落地后的命运担忧起来,赫然发现,山羊的脸变成了李木,他依然是纵身前那样坦然,没有一丝惊恐。
    梦里的山羊就那样一直往下落,却一直没有落下去,如在我的心上钳了一把钳子,就快要停止跳动,突然醒来,竟然在寒冬里满头大汗。
    从床上起来,站在阳台上,看见西边天空挂着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晚霞,虽不是特别辽阔,却也给人心中一丝温暖,为萧瑟的寒冬增添一抹鲜艳的色彩。几只乌鸦呱呱地叫着,好像我推门出来吓着了它们,它们从屋前高大的洋槐树上展翅而飞,带着黑色魅影,似要追逐天边那一抹色彩,它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寂静的天空里。
    李水和李余从竹林里穿出来,手上都抱着满满的柴火,李余大声说道:“晚上篝火的柴我们都准备好啦,听说你们昨天晚上就烧过。老四,你昨晚也不叫我们一声,真是不够意思,我们小时候到哪里去玩,可都是叫你的啊。”
    平措端起热水上来,小声说:“麦哥,洗洗脸,先前我听见你梦里大喊着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是不是梦到什么啦?”
    “没事,我经常做梦。”又对李余大声说道:“昨天太晚啦,车上颠簸一天,没力气去叫你们,今天晚上好好玩,今天我觉已经睡够。李水,这干柴不经烧,我们去山上弄几棵桑树下来。”
    “啊,不好乱砍吧?”李水有些担心。
    “没事,砍我家的,连根拔出来,只要两棵老桑树,够烧一晚上。”我快速擦一把脸,问平措:“几个女人呢?”
    “那边帮忙做饭,也不一定是帮忙做饭,玩吧。麦哥,弄桑树用刀还是用锄头,我去拿,你别弄脏了手,你下楼等着啊。”说完,平措从二楼端着盆子,一个空翻身,从阳台上落下,自己奔灶屋里去。
    李水、李余看得目瞪口呆,李余惊叹着说:“天啊,这么厉害,是轻功吗?怪不得一个能打那么多个,自己还一点不受伤,麦子,他们兄弟干什么的?”
    平措从灶屋里一手锄头、一手柴刀出来,说道:“我和贡布是负责麦哥和嫂子安全的,负责一辈子,谁动麦哥和嫂子,我们就弄谁。”
    我大声笑说:“老五,你别听他的,我和他们是兄弟,不过他们身手比我好一点点,这算什么啊,我也能一个筋斗下去。”说着,我看着楼下跃跃欲试的样子。
    平措赶忙把手上东西一丢,站在我下面仰头说道:“麦哥,可别这样,我知道你功夫比我好,但你刚睡醒没活动开,还是别跳啦,走下来安全些。”
    “好吧,听你一回。”我大摇大摆地下楼来,李余和李水正和平措正笑着。
    山坡上的地里全都是杂草,不见庄稼的影子,参照我小时候,这个时候麦苗应该已经长出手指长,我问道:“以前都争土地种,为几锄头泥巴还有人争得打起来,怎么现在这么好的地都荒着,全长杂草啦?这么长的杂草也没人割,记得吗?我们小时候漫山遍野也找不到这样好的草割。”
    二十岁的李余很老道地回答说:“都出去打工了,种地的人越来越少,就这一坡的地吧,全部种上麦子,可能收成也就卖两千来块钱,还得累死累活的播种、除草、收割、晾晒,成都的服务员最多两个月就能挣这些钱,谁还愿意种地啊?人都出去了,这些草当然没人要。”
    听着李余的话,我想啊,祖国经济腾飞对山村还是有影响的,起码人都有个地方挣钱了,不用再脸朝黄土背朝天,还饥寒交迫。只是为昔日人人珍惜的土地变得荒芜,觉得有些可惜,要是都不种小麦,没有了麦苗地,我这麦子的名字来由不是也变得虚幻了吗?
    李水说:“那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我们这里没有河流,几个月不下雨,别说收成,连种子钱都得搭进去。我才刚去青岛,也还能有两千多一个月,虽然租房、吃饭剩不下什么,可也比种地强太多了。”
    看看意气风发的李水,我问:“你家里辛辛苦苦拿钱给你读大学,就为比种地强啊?”
    “麦子,你可比我还小一岁哦,你都能挣这么多钱,不是我说大话,有一天我一定腰缠万贯、飞黄腾达。”李水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他已经看见自己变成他说的那个样子,眼里没有丝毫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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