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上她的车,她显得很警惕,对我伸出手:“身份证给我拍照,万一……”
    “万一我是坏人?诶,你叫什么名字。”
    “素素。”
    “我叫麦子,素素,你够了啊,先咒我,现在又说我是坏人,我那点像坏人?”
    “你那点都像坏人。”
    我把雪儿给我弄的护照递给她,她认真看着护照和我:“不对吧,你普通话这样好,长相也不像,却是外国人?”
    我夺过护照放进随身背的小包里,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素素,我要真是坏人,刚才墓园里一个人都没有,不是最好把你,把你哪个了吗?”
    “不要脸,麦子,是英译吧?”
    “就是麦子,我十几岁才移民,父母在国外,但我喜欢江南,想住上几年。你真漂亮,听闻江南美女如云,可我也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啊。嗯,墓园地遇到你的,会不会,会不会是宁采臣遇见了小倩?”
    素素突然对我做一个鬼脸:“呀,吓死你,我就是鬼,单独吸食不要脸的人的血。”
    气氛轻松了,也没觉得素素又多高冷,或许是因为我有那么些书生气,模样也还俊朗。
    我也不问她私人问题,也不问她为何这样年轻,就父母双双离世,只和她聊杭州有什么不那么出名的名胜古迹可游玩。
    她带我去的哪家店很小,在一个弄堂里,但西湖牛肉羹做得比我住的酒店还要好吃,买单时,我们已经聊得很投缘了,我抢着付完钱,向她提议,天气这么热,不如找家咖啡馆窝着,聊也可以,小睡一会儿也可以。
    素素显得很迷茫,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去那里。见我有礼节,保持着该有的距离,也不说秽言污语的玩笑话,她就答应了。
    咖啡馆就在碧波荡漾的西湖边,空调很得劲,与外面的炎热恍如两个世界,窝在凉爽的沙发里,听着舒缓的布鲁斯钢琴,隔窗欣赏烈日下的西湖,别有一番情趣。
    想是吃饱后有些倦意,素素很少说话,抱着一本书迷迷糊糊睡过去。
    等她醒来时,我把随手写在桌上的便签纸给她看。
    她轻声读着:
    融在颜色里,
    每天都是春暖花开;
    在音乐里徘徊,
    不曾有四季轮换;
    咖啡就是知己,
    一起苦尽甘来;
    举起酒杯,
    柔情就在唇间;
    有朋自远方来,
    我们一起随意吃点吧,
    许多的故事,
    在下一场演出时娓娓道来。
    看完,目光中露出惊喜:“你是不是经常写这样东西骗女孩子。”
    “才不是,要是,我还一个人晃荡到墓园去吗?刚才你睡着了,我无聊,有感而发而已。”
    我以为素素会吐露些她的心事,却没有,只是始终带着淡淡的哀伤,目光总是很迷茫,对窗外的西湖好似也早已看惯,显得凄美,又彷徨。
    问她为何总是有种淡淡的哀伤,她只淡淡一笑,说一直是这样,找不到缘由,看不到希望。
    问她的希望是什么,她说她的希望是希望找到希望。
    我夸她漂亮,又正是风华年纪,怎么会找不到希望。她说希望与年纪、长相、财富无关,是因为生命寡淡无味,像是没来由的活着,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没来由的死去。
    我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因为父母离世,所以一直悲伤。她摇摇头,呆呆地望着窗外落霞映照的涟漪,说父母九泉长相伴,挺好的 ,等一家人团聚时,会更好,会像从前一样的幸福快乐。
    真的感觉到她如雪儿直觉那样,有寻短见的偏向。
    我安慰她别那样极端,人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父母也会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肆意快乐地活着。她说父母是故乡,父母是家,没家的孩子不可能肆意快乐。她又说人生来是为了相识,为了死后能和相识的人长相伴。还说她也只是这样想,并不会真的死去,但就是哀伤,没法开心。
    我说我们也相识了,死后也会长相伴吗?她说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因为她的生活与我截然不同,不是同道,只是擦肩而过的过客,没有死后还长相伴的道理。
    我说做个好朋友吧,我这个朋友绝不会让她有任何为难。她说我是不是想要和她好,如果是,让我趁早打消妄想,她不会和任何人好。
    我说其实我也很迷茫,我也再不想和任何女人发展到那一步,但我希望能交她这样一个朋友,交一个漂亮的江南美女朋友,不为别的,不强求任何事,就是能时常这样坐一坐,谈天说地挺好。
    她把手机递给我,让我自己存上电话,假如她下次还想出来这样坐一坐,或许也可以和我一起这样聊。
    我说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作为朋友,如果她愿意,我愿意租她的车,雇她做向导,带我好好品味她的家乡秀美山水。她说她要想一想,不愿生命再有任何多余的羁绊。
    我答应让她想好再回答,人和人之间不一定都是羁绊,或许可以是结伴同行一段旅程的伴侣,没有羁绊,就像阳光里的尘埃一样,随时可以在风里各自飞散。
    她问我是不是在慢慢地钓她,最终还是为了那件事。我向她保证,我不为那件事,如果我稍有表露那个意思,可以从此和我绝交。我又玩笑说,我是见过她父母的人,虽然是见的墓碑,但也算见过了,不会欺负她的,真就是为在异乡有一个朋友,一个看着美丽舒心的朋友。
    她笑我是个怪人,也答应试着和我交往,看是不是真像我说的这样,是一个可以让她放心的朋友,仅仅是朋友,互不打扰、互不侵犯的朋友。
    落霞在西山消散,霓虹亮起。
    喝完鸡尾酒,她说夜深时,西湖才有该有的美丽,特别是夏夜明月照西湖时,一定在午夜走走西湖,特别的诗情画意。我问她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在明月高挂时走一走西湖。她说要是能遇见,就一起走走无妨,但她不会应我这次邀约。
    我目送她开车汇入霓虹中的车流,仿佛听见她孤独又悲伤的眼泪正在奔流,而我,对着夜空说:“老康,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我再不会让素素无依无靠,放心吧,我会遵守承诺。”
    黑夜席卷着霓虹翻滚,夜色更加迷离。入夜后的凉风并不能吹散深深的哀伤,依然记得梦里那谆谆告诫,自己好似罪恶滔天的孩子,不知道为何会欠下那么多的情,欠下那么多无法偿还的情深意重。
    曾在一无所有时憧憬着拯救别人,终于,站在繁华的街头,已经不再为衣食住行而发愁,却找不到能拯救自己的人,生命是如此的让人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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