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飞羽卫回报的段铭承心中一沉,虽说这样的情况他也已经预估过,但真正出现了这样的局面,对于他,对于飞羽卫,乃至对于这整座白海城,都不啻于是一把高悬头顶的刀锋。
    时间还是太少了!
    对于南洋水师来说,白海城这座海港城市本身就是放在他们嘴边上的一块肉,水师会在此驻扎本来也是有着护卫此处港口和这一座海关重镇的缘故。
    有了水师镇守,可以杜绝海寇骚扰过往的海船,更能避免有海盗上岸劫掠。
    而这样的地理位置,一旦水师叛|变的话,近在咫尺的白海城却也同样是他们首先会争夺的兵家险要!
    区区一座白海城,虽说作为海关重镇,白海城的城墙上也有安放数门红衣大炮,但毕竟城中没有驻军。
    除非近处另有其他兵力可以来援,否则仅靠着白海城的城墙和那几门炮,确实不可能挡得住水师的大军压境。
    更遑论水师本身就不同于其他军|队,南洋水师麾下有三艘铁甲舰,二十七艘快船,十艘炮舰,若是真的铁了心冲入港口炮轰白海的话,这整座城池都会沦为一片硝烟!
    段铭承心中快速的估算着——此处查到异常之后他就给京中写了密信,但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依然是来不及。
    白海,只能自救。
    要么能坚守住这一处城池,要么……就是趁着城池尚未被围困,疏散撤离全城百姓,免遭战火吞噬。
    但此时此刻冉广浩在逃,一旦真的开城疏散,不啻于是放虎归山。
    一座没有将领的水师大营固然可怕,但……若真让冉广浩逃回了军|营之中,水师大营三万兵马几十条战船,那才真的是给那恶徒如虎添翼。
    能再拖延几日时间就好了……
    他现今确实太缺人手,这偌大一座白海,本土居民加上往来客商近十万人,这才两日时间,连一半都没搜到!
    段铭承胸中沉沉的,脸上却依然冷静,虽然此刻情况并不乐见,他却也早就想过应对之法,自己并不出面,只令巽风换上了一身飞羽卫们制式鲜明的锦衣鱼服,不慌不忙的上了城头。
    对于安抚驻军,乃至劝降,段铭承心里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山高皇帝远,对于驻扎戍边的军队来说,认将领不认皇权简直太正常。
    如今只能是拖延时间。
    果然,一番说辞之后,面相阴柔的那个还没开口,另一个已经忍不住了。
    “什么这王那王的!老子没见过!”那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平白冒出个人来就自称是王爷,我们上哪去核对是真是假?让我们统领出来说话!”
    巽风顿时冷了脸色,喝道:“慎言!否则就算靖王殿下心慈不追究,你们统领回头也要问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此时另一个骠骑校开了口:“那我们两位统领人呢?”
    “说过了再和殿下密议!”巽风不耐烦的说道:“靖王殿下千里迢迢来到海关自然是领着密旨的!你们未免问的太多了!”
    那人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又道:“好端端的,我们两位统领进了白海你们就封城,这又是何意?”
    “自然是防止走漏密旨消息!”巽风只做出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一挥手:“具体事宜等靖王殿下与两位统领商议妥当之后自会回转说与你们知晓,此时你们带人冲城门,这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一语喝完,巽风斥道:“你们吃着朝廷的粮饷,就是大夏的兵!竟敢这般目无尊上!”
    巽风这一番说辞呵斥,听起来竟是真假难辨,那两名骠骑校心中吃不准可信度到底几分,那个粗犷汉子本是又想发作,还是另一人拉了他一下,两人头碰头的商议了片刻,这才又向城上喊道——
    “既然你口口声声密旨,那我们明日再来。”那名面相阴柔的骠骑校似笑非笑的咧咧嘴:“想来甭管是什么机密,连议了三四日总也该议完了才是。”
    “明日弟兄们开船来接两位统领大人,也好给王爷问个安!”
    一语言罢,两人带兵转身而去。
    巽风悄悄松了口气……总算拖延了一日。
    只是,这区区一天的时间,又够做什么呢?
    巽风也心知如今形势危急,匆匆回报了段铭承之后都没来及喘口气,就又一头奔出去加入了搜人的队伍。
    段铭承和飞羽卫们即便是习惯了高强度的差事,也依然也会疲惫,而那些白海城内原本的府兵和差役哪里能习惯这个?饶是有飞羽卫们督促依然跟不上他们的动作,两三日的不眠不休早就让那些府兵一个个都叫苦不迭,虽是不敢真的懈怠,却也已经到了极限。
    就在这样的风声鹤唳之中,在外奔波了一整日的段铭承突然接到了负责医治杜修的兑组飞羽卫的传讯。
    “他如何了?”
    段铭承脚步匆匆,这几日他实在抽不出空去关照杜修,倒是因了之前那冒名杜修的供词,心中多少知道他怕是受冉广浩所害才会被囚,只是具体详细却根本没来及核查,只丢给兑组就没再理会过,此时听说杜修言称要见他,这才让段铭承百忙之中才想起他来。
    “回大人话,杜修已经可以说话了。”答话的是个中年人,兑组以医疗后勤等为主,医术不同于其他,需要经验的积累,虽说这世上不是没有天才,但在飞羽卫中入了兑组的依然是中年医者居多,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的,不似其他几组的飞羽卫们活跃。
    “他的咽喉处被药物灼伤过,但仔细医治还是可以发声,只是尚不可久言,最好静养。”
    但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年青将领却不肯。
    在知道了将他救出地库黑牢的人就是当朝靖王殿下之后,就一直闹着要见人。
    段铭承在之前的判断中,曾以为是正副统领两人坑靡一气,直到见到了假杜修之后,才修正了自己的预判。
    既然杜修曾试图向外书信示警,引来了冉广浩的忌惮和抓捕,最起码能说明他在私购军械一事上即便不是完全无辜起码也会是涉案极轻,否则冉广浩能拉拢一个现成的副统领,又何苦要冒着有几率被识破的风险找个替身?
    所以段铭承在见到杜修的时候,神色倒是很平和:“杜副统领,伤势养得如何?可有好转?”
    杜修被救出已有两三日,虽然形容还是瘦削枯槁,但总算有了一丝人色,见到段铭承行色匆匆进来,当即就想起身下拜,还是段铭承手快,一把给扶住:“杜副统领不必多礼,不知有何事这般急迫?”
    “末将杜修,参见靖王殿下。”杜修虽然没能下拜,到底也还是颤巍巍的说了这么一句,随后才又道:“请让末将回转水师。”
    段铭承眉头微皱,不赞同的瞥了一眼兑组的飞羽卫,将那看起来文绉绉的医者瞥得一缩脖。
    ——这人送来的时候只剩了个骨头架子,好容易食水汤药给他救治了一番,刚能开口就是问冉广浩,飞羽卫们都知道这人是叫冉广浩给害成了这副模样的,这医者一时嘴快,竟就真的给他粗粗讲了一遍来龙去脉。
    结果在得知了冉广浩在逃,此前还有人假冒他之后,他就再也躺不住了,口口声声都是要见靖王,不然就折腾着连药都不吃。
    兑组到底是医疗后勤为主,医者出身,看不得病患瞎折腾,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得给段铭承传了讯。
    此时他也知道自己行事不严谨,缩着头站在一旁不敢作声。
    “杜副统领,你现今不宜回转。”段铭承拒绝得很干脆。
    ……杜修按他记忆中的资料来看的话,曾经应该也算是个年轻有为的将领,只是如今他这副模样,回转大营必定凶多吉少。
    副统领虽然也有统领俩字,但到底还是在人之下,仅从冉广浩能拘禁了他另找替身,也能知道冉广浩在水师中足够一手遮天,军中耳目、亲信,愿为他鞍前马后的必定众多,否则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可能这般为恶。
    就不说杜修如今武艺已废不能自保,就算是个顶尖高手,又怎么敢在三万水师面前进退自如?
    想要保命,就是只有留在飞羽卫的保护之中乖乖养伤,待冉广浩抓捕归案,回转帝京复命。
    等重审过此案始末,若是他真无辜,或是罪责轻微,也才轮得到开封杜家将他接回家族好好调养,或许还能再图以后。
    此时提出回军……完全就是活腻了!
    “殿下,末将身为副统领,却未能察觉冉广浩的狼子野心,竟至今日之失,实是有负皇恩。”杜修惨笑一声:“而今殿下若是想要拖住水师,又有什么是比让末将回转水师更有效的?”
    “不瞒殿下,末将虽然爬上副统领是靠了家族扶持,但末将在军中也不算毫无人望,若是末将现身拦阻,虽不可能号令如山,但起码惹起部分将士的疑心,搅乱水师内部总还是可以的。”
    段铭承没有说话。
    ……杜修说的事情,他不是没想过,副统领回转水师,可以进行揭露和弹压,从内部让水师两派人马对立起来,彼此牵制,自己这边便可多出时间,更利于成事。
    只是……这样一来,等于是送杜修去死。
    就算他在军中依然还有着部分影响力,他也绝无可能再活着出来了……
    “杜副统领。”段铭承如今没有时间慢慢劝解,索性开门见山:“你可心知你此去便是凶多吉少?”
    “殿下。”杜修惨笑道:“如今末将已然是这副模样,有何颜面再见圣上?有何颜面再见家中父老?末将只求……只求殿下允我,日后论罪之时,可免末将的失察之罪。”
    说罢,不顾一旁医者的拦阻,伏地长跪不起。
    段铭承沉默一瞬,亲自弯身将杜修搀了起来,感觉握在手中的臂膀枯瘦如柴,心中也不免有几分恻然。
    ……这个曾经年轻有为的将领,不过是在给自己寻一个死法罢了……
    ……比起今后活成一个废人,他选择不身背罪责,以一个水师将领的身份死去。
    段铭承心中低叹,肃然道——
    “本王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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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铭承:活着不好吗?
    杜修:让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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