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纵然跑得快,他的出现也已经惊醒了舱室内的两人,段铭承下意识的松开了怀抱中纤细的人儿——她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自己在做什么?
    柔软微凉的躯体离了怀抱,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异样,有那么一瞬间,段铭承竟觉得自己不想放手,但这一丝贪念转瞬就被他压回了心底。
    ……不应如此,她还是个小姑娘……
    段铭承深吸口气压回心底的异动,垂头望望眼前的少女,面颊上带了些许红润,倒是比之前的冷白看上去好了许多,拉起她的手在掌心握了握,觉得还是凉,皱眉道:“冷么?”
    他不问还好,刚问出口,就见纪清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段铭承皱着眉,索性将她两只手合在一起全捂在自己掌心,心中竟有几分无计可施。
    他和四名飞羽卫快马回城是轻装而行,就连他自己身上这一身亲王袍服都是要用到才带回的,本就不多的行装早就和商船一同沉入了大海,又去哪里能给她找到可以替换的衣物?
    总不能让她去披那些大头兵们不干不净的军衣吧?
    段铭承皱眉想了片刻,发觉真的无计可施,心中也不由苦笑,只得道:“我先令人升个炭盆过来,你……”他迟疑了一下,“从内将舱门锁死,想法子将湿衣烤干吧,虽然简陋些,但这样只怕要受寒。”
    纪清歌心知这已经是当前最好的待遇,心中虽然有些赧然,但这一身湿透的衣裙裹在身上也着实难受的很,乖乖点头的同时还不忘段铭承:“恩公可有衣物替换?”
    ——那自然是没有的。
    不过段铭承并不作答,只嗔道:“顾好你自己便是,还来操心旁人?”
    说完,摸摸掌中的柔荑,已是比先前暖热了几分,这才放了心,叮嘱道:“少时炭火送来后早些歇息,记得将门反锁,若是不放心,晚些时候我令欧阳在外面给你守夜。”
    叮嘱了一遍,看她乖乖应了声,这才离去。
    纪清歌独自一人稍坐了一息,到底是她之前心神太过紧绷的缘故,又是那样一场混战,此刻终于放松了下来,这才觉得自己全身都有几分发软。
    虽是疲惫想要歇息,但那炭盆却还没送来,一身的湿衣着实不适,她心知段铭承为了稳妥起见,留在这一艘炮舰上的兵卒人数就那么寥寥几个,标准人员配置百名的舰船如今只靠这点人数,必定也是忙碌,一个炭盆罢了,倒也不好太过催促,只管等着便是。
    想了一时,竟是不知不觉斜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她今天着实疲惫,这一觉睡得竟很沉,直到在梦中都觉得身上发冷,这才醒了过来。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昏暗清冷的舱室。
    ……炭盆……还是没送来吗?
    都这么久了……莫不是忙得忘到了脑后?
    下意识的搓了搓已经重又冰冷一片的双手,周身的寒意实在有些耐不住,纪清歌索性立起身来——罢了,有手有脚的,还是她自己去寻些柴炭生个火吧。
    踏出船舱,果然已经入夜,静谧的海上,月轮刚刚升起,一望无际的波涛倒映着银色月光,是令人心醉神迷的美。
    只是纪清歌此刻没什么赏景的心情,出了舱室海风一吹,身上潮湿的衣裙更是冰冷一片,心中想了一下应该能寻到柴炭的地方……嗯……是要去伙房?还是哪里?不过就算伙房有炭,她也压根不知道船上的伙房应该在哪。
    算了,还是寻个兵卒问一问比较稳妥。
    这一艘炮舰上留下的兵卒确实稀少,导致纪清歌下到二层船廊之后寻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影,她这是两辈子第一次踏上海船,本来就对海船的各处构造一头雾水,又不清楚这样大的舰船若是航行的话船工需要在何处掌舵,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既没找到伙房的位置,也没寻见水师兵卒,身上益发寒冷,纪清歌转了半天,认命的停了步。
    这偌大一艘船,凭她这样乱转,能找到炭盆的可能性实在是……
    心中正在哀叹,冷不防前方昏暗狭窄的走廊尽头,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要不是纪清歌眼尖,几乎错漏过去。
    “等一下……”好半天才刚看见一个人,纪清歌连忙加快步伐追过去:“等……”
    然而却根本无人理会她。
    等她追到走廊拐角的时候,人影去向的那个方向空荡荡的哪有人在?
    炮舰虽然体积比不得跨海商船和铁甲舰,但也是条大船,船上的舱室走廊对于她这个初次登船的人来说本来就已经足够错综复杂,而今兵卒被段铭承几乎逐了个干净,这偌大的二层甲板内部既阴森,又空荡,狭长的走廊阴暗无比,光线不足导致长廊两端都如同向着黑暗无限延伸的一般,竟是平白有了几分鬼船的味道,饶是纪清歌足够胆大,也不由打了个冷颤。
    别怕,没有鬼!
    她在灵犀观这么多年,平日里跟着师父和师兄姐们驱邪除煞的次数也有过不少,可是从没亲眼见过鬼!
    纪清歌深呼吸了一下,一横心,再次向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心中不自觉的默运起心法,很快,前方那细微的脚步声响就传入了耳畔,倒是让她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就说不是鬼。
    “前面什么人?等一下!”
    传入耳中的,是极轻而又急促的脚步,应该是刻意放轻的步伐,但是甲板内部的船舱走廊密闭而又狭窄,声响虽轻,却也依然阵阵回荡,纪清歌没多想,扬声唤道:“喂,等下。”
    密闭狭长的走廊将她的语音也激起了回声,然而那若隐若现的细微声响竟然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非但不停,反而还陡然之间加快了频率。
    纪清歌不禁有几分恼了起来——明明听到了,还跑什么?这些兵卒不是自己口口声声愿降的吗?却怎的还是这般不……
    ……不对!
    就如同一道电光划过脑海,纪清歌猛然停下了脚步!
    若不是兵卒呢?
    她仔细回忆着适才那一闪而逝的模糊人影,心中猛然清醒了过来——那不是兵卒!
    想都没想,纪清歌转身向着来路奔去,身法提到极致的同时,就如同一阵清风,从狭长阴暗的走廊一掠而过!
    就在她终于出了二层舷舱,刚刚踏上顶部甲板没几步,就迎面看见欧阳,纪清歌心中一喜,也来不及多说,一把抓住他劈头就是一句:“王爷在哪?”
    欧阳被陡然从下面舷舱冒出的人吓了一跳,定睛才发现是她,却还没来及询问,就听见这姑娘语速极快的说道:“去找王爷!犯人跑了!”
    一句说完,纪清歌也没空再做解释,只将身一折,就重新消失在二层舷舱的入口处。
    欧阳被这劈面一句惊了一怔,却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此时这条船上的犯人只有一个——刘济严!
    心中知道事情严重,身形一展就向着段铭承所在的舱室飞奔而去。
    段铭承此刻尚未歇息,正在烛光之下看着桌上的海图,这一艘炮舰上的叛军他为了稳妥起见,只留下了最底线的人员数量,有限的人力之下,船速也就不可能有多快,但好在此刻风向倒是顺风,按当下的速度来看的话,想到丰宁起码也要三四日。
    若是往后几天风向转了的话,那需要的时间就更久。
    ……也不知是否来得及和巽风坎水他们汇合……
    思绪刚刚想到此处,就被欧阳急急的叩门打断了。
    “什么?”段铭承愣了一下随即就快速反应了过来,急道:“纪姑娘叫你通传,她人呢?”
    欧阳嗫嚅了一下低了头。
    ……这样的事端,理应是他们飞羽卫冲在前面的,原本应该他去搜查,让那姑娘来寻他们头儿,可那姑娘竟是连说话的时间都没留给他,当头一句之后他没来及开口她就不见了……
    看他神情,段铭承就知道了原委,时间紧迫也来不及斥责,只怒瞪了欧阳一眼:“搜船!”
    原本用来关押刘济严的那一间舱室,果然已经没了人,刘济严不知所踪,舱室地板上趴着一个身穿水师兵服的兵卒,血水已经浸透了舱室地板,暗沉的光线下如同一滩污水。
    ……这是假意投诚却偷摸趁着他们修整的空当来私纵人犯?!却又为何被他毫不手软的击杀在此?
    段铭承心中隐隐觉得不妙,但是他加上四名飞羽卫一共也才五人,想要详细搜拣这偌大一艘炮舰谈何容易?
    ……不对。
    他脚步不停,心中快速推算着——这里是茫茫大海,刘济严就算跑,他也跑不掉,因为之前救上来的商船船工人数安排不下,这一艘炮舰上配备的小艇早就连在其他几艘船上遣返而去,而今刘济严逃逸,他除非跳海游回去,否则他又能如何?难不成还长了翅膀不成?
    但是明知无路可逃,他这样直接杀人逃逸又是为了什么?
    即便是有亲信混在投降的兵卒内可以接应,也该是上了岸之后再做图谋才是,为何要在这茫茫大海上发难?
    他和飞羽卫这一场混战之后纵然一时顾不到,也不可能真就放着人犯不监管,那样一个死人就直接扔在了舱室内,连试图遮掩的痕迹都没有,这只能说明……刘济严根本不怕被察觉!
    不怕,或是已经不在乎。
    他这样有恃无恐究竟是要做什么?
    段铭承越想越觉得心中凛然,喝道:“分散搜!遇到不必再留活口,直接击杀!”
    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段铭承心急如火,此刻比起先抓到人犯,他更想先找到纪清歌。
    ……不论刘济严打的是什么主意,恐怕都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的,若是她先遇上了……
    这一份焦灼直到他终于在炮舰最底层货仓外看到了纪清歌,才让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清歌!”眼见那一抹纤细的身影立在底仓门外正想推门,段铭承想也不想冲了上去一把将她拽开了距离——
    然而纪清歌被他拽住手腕却在拼命挣扎,段铭承皱眉:“不要去!交给我……”
    这句话却再也没机会说完。
    就在‘我’字刚刚出口的同时,身后那整艘炮舰最底层的货仓内陡然之间爆出了一声巨响!
    巨大的气浪伴随着火光冲天而起,段铭承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最后的努力,就是将纪清歌挡在身后。
    伴随着灼眼的火舌,天崩地裂般的巨大能量将偌大一片海面都震出了一个的圆形波纹,以炮舰为圆点,巨浪向着夜空之下漆黑的远方争先恐后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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