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叫对方不阴不阳的一番话噎得愣在那半晌才气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姑娘分明是好心才叫我问一句,你……”
    “珠儿。”纪清歌一语叫住这个气呼呼的小丫头:“我们自去便是了。”
    “姑娘!”珠儿气呼呼的噘着嘴:“明明就是她们的车子撞过来,撞坏了咱们家的车连句话都没,还张口就……就说那样的话!”
    “不理会便是了。”纪清歌心中对这样的事生不起什么波澜,只握着曼青的手腕进了茶楼,找了一处空位坐下,叫了茶点,又吩咐跑堂去端一盆冷水。
    不一刻都齐备,先让曼青用冷水浸湿了帕子冷敷她烫伤的地方,又问两个丫头可还有伤到哪里没有,原本还想劳烦茶楼的跑堂去寻附近的医馆买些医治烫伤的药膏,还是曼青给拦住了。
    “姑娘何须这样费心,咱们家这些药都是有的,我这烫了一下也并不严重,冷敷片刻回府再处理也就是了。”
    曼青是卫家几房老家仆的家生子,原本是被秦丹珠看她年纪适当,人又爽利干脆,就安排进了女兵,在边城的时候女兵们的是整个卫家宅邸的防护和安全,战事激烈的时候甚至还要负责城中的巡逻——因为男子都上了沙场。
    原本她因为卫家初进京,内院人手不足,乍然被拨给纪清歌使唤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惴惴,有些担心这个表姑娘不好相与,谁知相处下来才知道表姑娘待人极好,此时又见纪清歌忙着照顾她一个丫鬟,自己到有几分不好意思,说道:“适才姑娘本来都稳住了又叫我扑了一下,可撞到哪儿了没有?”
    纪清歌此时手肘是有些发疼,不过活动了一下倒也觉得不是大事,便只摇头说无事,又看过她的手背,见烫红了一块,好在面积不大,此时虽然红了,却也没有要起水泡的样子,知道并不严重,这才罢了,只盯着她好好冷敷。
    她们主仆三人在茶楼里闲话了一时,珠儿眼光一瞥,脸色愣了愣,悄悄冲纪清歌使了个眼色。
    ……原来那个先前趾高气扬的丫鬟此时也正迈入这间茶楼,和她一同进入的,看穿着打扮也是个年轻姑娘,穿着一袭百花穿蝶的朱红罗裙,绣工不错,但料子却是普通,头上插着几件明灿灿的金钗,然而金钗的成色看起来却又并不很纯,纪清歌心中有些奇怪——这国公府家的姑娘,穿着打扮怎的却有几分酸气?
    这份酸气并不是小门小户显出的家境限制,而是有种已经拼尽了全力向着奢华去打扮却又偏偏画虎类犬的感觉。
    譬如那绣工十分不错的衣裙,能看出花了不少心力,各色彩线搭配极其用心,想将那普普通通的素褶缎妆点得耀人眼目……还有那头戴的钗环,本来金子成色并不纯净,却又偏偏为了显出富丽而插了好几支,虽然远远看上去也算是明灿灿的,但终究成色杂驳。
    然而若仅仅只是衣饰略显寒酸其实也还罢了,这姑娘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却是用一方罗帕两角别在鬓发两侧发簪上,全当面巾子,遮住了半张脸,这打扮颇有几分不伦不类,不光是纪清歌看的发愣,茶楼中的人都望了过去。
    大夏不同于前周,对女子出行的制约并不强,虽说也是有着姑娘家出门会戴帷帽幕篱,但多半是挡风沙的,也为了遮挡花粉柳絮这等容易扑面的东西,可这好端端的就往脸上盖帕子的,还真……别致。
    “看什么看?!我们姑娘是国公府家的表小姐,再看就告你们无礼!”
    那丫鬟言辞之间十分的不客气,这样的疾言厉色休说是纪清歌有几分觉得惊讶中又有些好笑,就是其他人被劈头嚷了这么一句,各自都有几分莫名,面面相觑了一眼,也就转开了视线。
    那姑娘领着丫鬟进了茶楼之后先立定身形环顾了一圈,此时茶楼中的空余桌椅其实还有着不少,但也不知怎的,那姑娘竟似是一个也没看中,眉尖微颦的立在那里犹豫不定,还是扶着她的那个丫鬟,也环顾了一圈之后一眼看见了纪清歌和曼青珠儿这一桌,便握了一下自家小姐的手,冲她努了努嘴。
    纪清歌眼瞧着那姑娘偏头望过来一瞬,然后迈着说不出滋味的小碎步,款款的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那绣花罗裙的姑娘脸上别着帕子,仍旧不开口,依旧是她身边那个丫鬟说道:“这位姑娘,可否请你们另寻一处空位?”
    纪清歌从头到尾看着这主仆二人的一番做派,又眼睁睁瞧着她们直戳到面前,心中荒谬的感觉本就已经挥之不去,直到此刻再听了这丫鬟的言辞,也说不出到底是气恼还是觉得可笑,只挑眉望了回去:“不可。”
    “你……”那丫鬟似是没料到自己提出的要求竟然会被驳回,一时有些发怔。
    ……她之前明白的说过她家姑娘是国公府的表小姐,怎么这帝京的人竟都不会看脸色的?
    珠儿很是愤愤不平:“此处空着的桌椅还有那么多,你们自己随便坐哪不成?干嘛要我们姑娘让?”
    那个丫鬟气得一跺脚:“那些位置都不佳,我们姑娘怎么坐得?”说着,还又看了一遍,撇了撇嘴道:“要么是靠近过道,人来人往的,没的浊气熏着我们姑娘,要么是近处有民夫百姓,我们姑娘当然坐不得。”
    这样理直气壮的一句,不说是珠儿听得傻了眼,连纪清歌都忍不住失笑,而周围离得较近,有听到此话的,更是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
    “嗯,我说了,不可。”纪清歌平心静气的重复了一遍:“请你们另寻别处吧。”
    “你——”
    那丫鬟看起来还想要争执,反而是那个绣花罗裙的姑娘,帕子别在两边鬓发上,遮了口鼻和下颏看不到,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看着到也是黛眉微弯,秋水明眸,此时终于出声道:“秋霜,算了。”
    说罢终于转了身。
    “姑娘!”
    那个叫做秋霜的丫鬟想要说什么,她家姑娘却已经又迈着小碎步走向了一旁,也只能瞪了纪清歌一眼,一跺脚跟了上去。
    纪清歌忍着无语和好笑目送这一对怎么看都有些别扭的主仆在离着她们不远的地方落了座,结果还没等她收回目光,当初在糕点铺里偶遇的那个花孔雀一样的世子爷,就迫不及待的摇着扇子迈入了茶楼。
    纪清歌眼睁睁看着他环顾了半圈,望着自己眼睛一亮,手中折扇唰唰摇了两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踱了过来。
    ——今天这是不宜出行还是怎的?
    纪清歌心中直叹气,下次再出门前是不是得先翻翻黄历?
    “这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段兴德笑吟吟的迈步走到近旁,手中折扇十分帅气的啪的一声合拢:“本世子在外面见到姑娘车驾损坏,心中着实担忧的很,不知姑娘可有伤到何处么?”
    纪清歌无语的转开脸,还是曼青比珠儿大几岁,皱眉道:“这位公子,我们姑娘并不认得你。”
    “所以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段兴德高高兴兴的将收拢的折扇握在手里,两手交叠,就如同朝臣们手中执着笏板似得,似模似样一拱手:“本公子乃是雍王府世子,姓段名兴德,敢问姑娘芳名?”
    姓段?
    纪清歌这才又看了他一眼,心中到是悟了几分——难怪模样和段大哥有着些许肖似。
    “姑娘?”
    “我姓纪。”纪清歌略一颔首,报了姓氏,说道:“陌路偶遇,无意深交,公子请自便吧。”
    “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可是初来帝京?”
    纪清歌越是不肯与他多言,这段兴德心中就愈是兴致高昂,听她说姓纪,心中将京城中大小人家过了一遍,并不曾想起有哪一户官宦人家是姓纪的……那么,就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姑娘?到不知谁家能养出这样气质独特让人一见忘俗的女儿来……
    “我们姑娘说了,无意与公子结交,公子何必纠缠不放?”
    曼青跟着卫家在边关,可以说是边城出生长大的女孩儿,性情自然也是爽利,眼见这个一身华丽的世子说什么都戳在她们这桌旁边不肯动,不禁有些不悦的皱了眉。
    她们主仆不想搭理段兴德,却是有人想搭理的,就只听旁边一把细声细气的语调插了过来:“雍王府的世子么?若蒙不弃,可来这边就坐。”
    出声的,正是那个绣花罗裙的女子,她另寻的一处空位,离纪清歌她们这一处并不远,中间隔了一个空桌,和那个叫秋霜的丫鬟,两个人守着一壶茶,依旧是帕子盖着半张脸,此刻出声,双眼便直望了过来。
    老实说这个姑娘这一身打扮——关键是她用帕子遮着脸这个装扮,就连段兴德看了都是一愣,下意识的将她上下一打量,却竟然也是没见过的姑娘。
    虽然瞧不见脸,但说话声音和穿戴打扮,乃至身形胖瘦,林林总总合到一处,应该是没见过,段兴德到底是个花花公子,虽然觉得这姑娘打扮得怪模怪样,却也不免起了几分好奇,笑道:“敢问姑娘又是谁家小姐?”
    那女子分明是自己出声邀请段兴德,但是此刻听见问话,却又故作矜持的将目光望向自己的丫鬟。
    “我们姑娘姓柳,是国公府家的表小姐。”丫鬟说道。
    她这一句话,倒是将段兴德听愣了。
    ……国公府?
    在大夏,国公还是个稀罕物儿,统共也就只有两家,一家是前周时期直到现在的英国公崔家……而另一家,就是新晋的安国公府了。
    英国公府家的姑娘……嫡的庶的,亲的表的,他都见过啊。
    难不成……是安国公府的表姑娘?
    段兴德至此倒是真起了几分兴趣,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茶楼门外已是有人急匆匆的赶了进来。
    来者是卫家的老管家,姓宋,本来面带急色,匆匆忙忙的一进茶楼就四处张望,直到他一眼看到纪清歌,这才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一边迈步向这边赶一边说道:“姑娘,姑娘可有受伤?可有受到惊吓?老奴带了府里另一辆马车来接……”
    然而老管家一句话还没说完,纪清歌身后不远处的那个绣花罗裙的女子已是立起身来:“宋管家,我在这里。”

章节目录


清歌破晓(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初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初檀并收藏清歌破晓(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