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柳初蝶,给大长公主殿下请安。”
    “快免礼。”段熙敏一脸亲切和煦的笑容牵过柳初蝶的手拉着将她从头到脚一番打量,神色之中丝毫不露,脸上笑意更浓,说道:“好个齐整的孩子——可见国公府多会调理人,这样一个钟灵琉秀的姑娘,竟是藏到今日才带出来见人。”
    一旁的秦丹珠心中有几分奇怪——她们安国公府的家眷与这大长公主也不过是今日初见罢了,怎的这大长公主就这样热络?
    到底是秦丹珠对于段家上一代那暗中的纠葛并不了解,心中又只对当今天子和靖王有留存印象,虽说她总觉得靖王对她小表妹没安好心,但……刨出去这一点不论的话,这段家兄弟二人的人品行事和胸襟都还是无可挑剔的,大长公主身为段家人,自然也就沾了一个先天的便宜,秦丹珠并没多想,只笑着答道:“是我们初进京,忙乱了一阵子,这不,得了空儿不就带出来了么。”
    段熙敏寒暄了两句便又将目光放回到了柳初蝶身上,拉着她的手儿柔声细语的问了她一遍在家可读什么书,会些什么才艺,可会诗词,可会刺绣,等等一番家常话,听着柳初蝶小心翼翼措词后的回答,段熙敏连声夸道:“这样神仙似的姑娘家,真是难为卫家怎生调理出来的,休说是京城,就是咱这整个大夏,能比得过的都不多!”
    秦丹珠怔了怔,心中觉得这样的夸奖未免太过,但她终究是对于后宅应酬并不算很擅长,也只连忙笑道:“殿下实在是过誉了,初蝶跟着我们在边关日子过得不免粗糙,殿下这样的夸赞只怕要折了她。”
    段熙敏却不容她推辞,只笑着嗔道:“什么折不折的,这样的姑娘若是当不起,全帝京也没哪个姑娘能当得起了——将本宫的见面礼拿来。”
    随着段熙敏的一声吩咐,身边跟着的下人便就捧过了一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
    垫着大红绒锻的托盘甫一掀开,便是满满的一盘子珠光宝气,不说柳初蝶看得愣住,就连秦丹珠都愣了。
    “殿下,这使不得。”
    那盘子里竟然是一整副赤金点彩镶红宝石的头面,红缎一揭开就是一片明晃晃的金光,映着日头分外的光彩耀目。
    秦丹珠就算是对女眷们彼此间的很多弯弯绕不擅长,但最起码的人情往来还是懂的——仅仅是普通见面礼的话哪里会有这样的手笔?这究竟……
    段熙敏没有理会秦丹珠的推脱,而是不着痕迹的观察着柳初蝶,见这姑娘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粘在那一盘子头面上,段熙敏眼中的轻蔑一闪而逝,脸上依然挂着和煦的笑意,说道:“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本宫若早知道是这样可人疼的姑娘,这点东西还拿不出手呢。”
    说着遗憾的瞥一眼那盘子头面,竟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了一串红艳艳的珊瑚珠串,不由分说就拉过柳初蝶的手给她套在手腕上,青春少女皓白如玉的手腕将那串珊瑚衬得愈发红艳欲滴,段熙敏端详了一下满意的拍了拍柳初蝶的手背:“好孩子,你戴正合适。”
    柳初蝶今日是万想不到她竟然会这般得脸,不仅仅各家女眷对她夸赞不绝,就连天潢贵胄的大长公主都这般赏识她,原本在见了那一盘子金灿灿的头面就已经有些迷了眼,此刻又被大长公主亲亲热热的拉着手给她戴了一串珊瑚珠子,顺着段熙敏的目光,她自己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粘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一串红润鲜艳的珊瑚珠子,每一颗都足有拇指尖大小,精心雕成了盛放的牡丹花造型,套在腕上就如同戴上了一串赤红盛放的鲜花,光是看着,也知道造价不菲,休说她在柳家根本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就连她在卫家也没见过!
    耳中虽然听见了秦丹珠的推脱和婉拒,但柳初蝶却无论如何都不想真的叫表嫂给退回去,脸上忍着羞涩的红润,冲着段熙敏深深福身一礼:“民女多谢殿下厚爱。”
    段熙敏双眼紧盯着面前这个少女又是娇羞又是惊喜的神情,唇角弧度更弯,索性拉着柳初蝶坐在了自己身边,从那一盘子的头面里面挑挑拣拣的,亲手给柳初蝶拣出了一对压鬓一对花钗插戴在头上,又拣了一只插梳压住螺髻的后侧,仔细端详了一下,拍手笑道:“这样才是贵女应有的装扮。”
    秦丹珠在一旁虽然觉得古怪,但柳初蝶自己不肯推拒,由着大长公主亲手给戴上了,她一个做表嫂的,如今也不能去给摘了说不能要罢?
    光是看着柳初蝶那一副欣喜的模样,也知道叫她开口拒绝是不可能的,秦丹珠没奈何,也只得想着等回府之后要打点回礼送去大长公主府——再怎么她们卫家如今也是国公,没的要白拿大长公主这样厚的见面礼。
    然而还没等她想定该挑什么给大长公主府做回礼的时候,段熙敏就笑吟吟的开了口:“这样好的姑娘,真是看上一眼都叫人爱的慌,却不知……可说了人家没有呢?本宫不知可有这个幸运,能给这样的姑娘保个媒?”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坐在一旁的柳初蝶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哪里还坐得住?虽然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但也不得不忍着站起身来告退,因为太过突然和欣喜的缘故,一句告退都说的磕磕巴巴的,得了秦丹珠的首肯,又给大长公主行过礼,这才红着脸退开。
    人虽走了,耳朵却竖得直直的,直到身后传来秦丹珠的话语——
    “倒是尚未有说人家。”
    秦丹珠今日眼看着这一番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心里隐约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虽然她今日带了柳初蝶出来见人也确实是有几分要让京中人家看看适龄姑娘的意思,但此时也是谨慎的答道:“殿下也知道我们家初来乍到,这京中人事都还不熟悉,不忙就急着看人家……”
    这隐约的一句传入柳初蝶耳中,她脚下步伐不禁一顿,原本尽力维持着的仪态顿时有几分走了样——表嫂她……她为何要推辞?
    原本被大长公主赏识夸赞得火热的一颗心顿时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到底还知道此处是大庭广众,周围多少官宦人家的家眷都在看着,柳初蝶贝齿咬住下唇,一手扶着秋霜,也顾不得什么要行不动裙裾了,快步直到离开了人群密集之处,这才停了步,怔怔望了眼前的鸟语花香一刻,眼圈就红了。
    “姑娘。”秋霜也听见了那一句,此时脸色也是不好看,“大奶奶她……”
    “住嘴。”
    柳初蝶一语喝住秋霜,自己抽了帕子胡乱擦了擦眼睛,低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你胡说的份?回头叫人听了去叫人怎的看我?”
    “可……”秋霜恨恨的一跺脚,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有关姑娘的终身!”
    “那又怎样?”柳初蝶深吸口气,忍回眼中的热意,苦笑道:“国公府毕竟不是只有我一个表姑娘。”
    ……即便是大长公主殿下再欣赏她,论到婚事,她也得排在那个商户女后面。
    好东西是轮不到她的……不论是衣裳首饰,还是……亲事。
    她说的好听是表姑娘,其实不过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本来也没有资格去和国公府真正亲姑母的女儿去争抢。
    柳初蝶修剪精心的指甲掐得她自己掌心生疼,良久才低叹一声,目光落到自己手腕上那串鲜艳夺目的珊瑚珠上的时候,神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一趟也没白来,总还是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眼。
    心中念头还没想完,冷不防手臂叫秋霜悄悄扯了一下,低声道:“姑娘你瞧——”
    那溪畔林间的,不正是她那个商户表妹么?柳初蝶心中猛然一愣——
    她怎的竟敢在此与人私会?!
    “纪家妹妹。”宁佑安再见纪清歌,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默然了片刻才尽量自若的说道:“我独自在此出了会子神,不成想惊扰了妹妹,是我的不是。”
    这一语出口,宁佑安似乎是怕纪清歌不信,只飞快的说道:“我是来帝京参加春闱……今日是应了几个同窗邀约才来此,不是有心要在此拦截妹妹……”
    平心而论,纪清歌对于宁佑安到底也没什么恶感,甚至宁佑安还不像是那个天真到对自家发生的事情都能视若无睹的纪文栢,宁家除了换亲一事之外本来和她就形同陌路,而换亲,也并不是出自宁佑安的手笔,甚至她重活一世之后都提前知道了,而宁佑安,是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如今眼看着这个俊秀少年有几分无措,纪清歌放缓语气:“宁公子先在此处,原是我惊扰了公子才是……公子春闱可还顺利?”
    宁佑安默然片刻,苦笑道:“我才疏学浅,本来……也是中不上的。”
    早在他沉默的时候,纪清歌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心中也后悔自己干嘛要问那么一句,只是话已出口也不好再收回,也只得说道:“公子年纪尚轻,倒也不必灰心,再图日后便是了。”
    宁佑安心中苦涩,宁纪两家出了那样的事情,他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光是在书院里会和纪文栢见面,就已经足够让他尴尬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父母,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和自己定了亲的纪家二姑娘,书读不进去,旁的更无心去做。
    原本他这样的情状,宁博裕看在眼中还有些嗤之以鼻,只觉得自己这个嫡子的心思太过不老成,是禁不起事的体现,直到西北边关大捷的消息传入淮安,宁纪两家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慌乱了起来。
    宁佑安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第一时间就去纪家给他退亲,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阻止。
    宁家不像纪家,宁家到底世代官宦出身,有一些事情纪文栢不懂,宁佑安却是懂的——他的父亲宁博裕,原本托已故祖父的人脉,每三年的考评和连任都是顺风顺水的,而今年……考评却迟迟下不来,宁佑安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宁家惹了靖王的行径叫人看在了眼里,又偏偏有了一个欺负一个孤女私下换亲的把柄落了人手,如果没有转机的话,他们宁家……只怕这为官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宁佑安无法在这件事上说他父母的不是,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立志今后刻苦攻读,父辈没落下去,宁家还有他,他是嫡子,振兴家族本来就是责无旁贷。
    然而……宁博裕却等不及了。
    明知他荒废了功课也执意要让他进京参加这一次的春闱,目的其实只有一个——
    想让他这个儿子,再重新寻回那曾被宁家弃如敝屣的‘未婚夫’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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