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料到这个看起来娇柔温婉的姑娘家一张口就是这样的措词,除了对她性情有几分了解的段铭承和秦丹珠两人之外,其余人都不由噎住了一瞬。
    纪清歌短短的一句话,说得气定神闲的同时,也引来了段铭承隐含了笑意的一瞥。
    她确实没往心里去。
    所以……要怎样处置,她根本不在乎。
    更不会费神为了一个适才刚刚想要暗害她的人去说什么情。
    和你很熟吗?
    “你……”段熙敏脸上由青转红,原本几乎按捺不住就想发作,但目光瞥到神色冷淡的段铭承的时候,终于深吸口气,忍了下来。
    “姑娘又何必……”
    段熙敏还想转圜一二,但段铭承却不容她一再向纪清歌出言骚扰,索性斜跨了一步,彻底挡在了纪清歌身前:“怎么?长公主殿下想要包庇家奴?”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话音出口的同时,只冲已经站在翡翠身旁的护卫微一颔首,那身强力壮的护卫弯身扭住翡翠的手臂一提,就跟捉只小鸡崽子似得将她提了起来。
    翡翠吓得魂飞魄散,想要呼救,还未来及出口,就被护卫单手在她下颏处一扭,顿时就没了声响。
    从动手到提着人离去,统共也不过两三息的工夫,这一处湖畔就已是少了一人,只将在场的各家女眷们看得花容失色。
    靖王一手打造出飞羽卫那样的精锐,他自己靖王府的护卫又怎会是易与之辈?别看仅仅只是两个人,但从他们现身直到提了人离去,全部过程中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就可见一斑。
    裴元鸿脑中转着念头,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然而段铭承却并没有理会他,眼见这一场闹剧落了幕,直接就陪着安国公府的人转身离去。
    靖王和安国公府的人并肩离去,其余在场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还有继续踏春游玩的兴致?各自都是带着自家仆从三三两两的离去,段熙敏让另一名叫珊瑚的丫鬟先将哭得不能自己的燕锦薇送回公主府的车驾上,自己左思右想,到底是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犹豫一瞬,咬牙向着国公府一行追了过去。
    等众人都散尽了,裴元鸿才抬眼,此处湖畔片刻之前还花红柳绿莺莺燕燕,此刻已是人迹全无,裴元鸿静静的立在原地,神色平淡,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才取出哨子轻吹了一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登时扑出一只游隼,盘旋了半圈,立在了他带着牛皮护腕的手臂上。
    形状优美漂亮的双眼与那游隼对视了一刻,裴元鸿轻哼出两个字:“无聊。”
    这短短两个字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甫出唇畔便散失在微风中,这容色殊丽的年轻人不疾不徐的带着游隼在灌木林中一转,就没了身影。
    “我来晚了。”段铭承走在纪清歌身边,温声道:“出门在外,你身边的人太少了,回头我选两个得用的人给你,也省的出了什么事的话你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纪清歌摇头:“这怎么使得?我本来也没出事,不过是几个小孩子家言语罢了。”
    她是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今日这一场,遭殃的是柳初蝶,无辜落了水,算是飞来横祸,至于她自己,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的言辞罢了,即便段铭承没有出面,她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不过……他来了。
    纪清歌唇边不自觉的挂着一丝笑意。
    这样被人无条件维护的感觉对她而言还有几分陌生,但……却挺不错的。
    “怎么?”察觉她的笑意,段铭承心情也愉悦了几分,见纪清歌摇头不答,他也并不追问,只配合着她的步速两人并肩而行,微风和暖舒适,硬生生将这不算多长的一段路径走出了闲适和温馨,将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的秦丹珠看得一阵气闷。
    柳初蝶抿唇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神色不明的犹豫了一瞬,刚想加快步伐赶上去,就被秦丹珠握住了手腕。
    “表嫂……”柳初蝶转头,她落了水,此刻脸色还白着,鬓发湿湿的粘在脸颊两侧,咬了咬牙低声道:“容我向靖王殿下道声谢吧。”
    不论殿下到底是因她而来,还是因她那表妹而来,今日都是助她解了围,于情于理她都可以借这个机会上前道谢……前脚刚刚救了自己,不论是从哪方面看也都会安抚自己几句,这样一来,今后至少能与靖王殿下搭上话……
    “柳姑娘,回府之后我和母亲会打点谢礼的,姑娘不用操心。”秦丹珠哪里会看不出她的意图,却只装作不知,秋霜扶着柳初蝶一侧,她便拉住了另一只手,说道:“适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姑娘与我好生说说。”
    她看不惯靖王老往清歌身边凑是一回事,可让这个柳表姑娘凑上去却是另一回事了。
    就光是初见那次她那样的情状,秦丹珠都不会再任由她再去不尴不尬的献媚。
    要是再不知进退惹了靖王……这还不是在府里,这里人多眼杂,说不得落了谁的眼,今后安国公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心中早就想定的秦丹珠牢牢握着柳初蝶的腕子不准她上前,甚至还有意放慢脚步,和前方两人拉开了距离。
    “表嫂?”秦丹珠的意图清晰无误,柳初蝶再傻也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的不甘一阵阵涌上喉头,连眼眶都热了,低头忍了半晌才勉强道:“今日之事,初蝶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知道走在湖畔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幸而是在岸边,水不深,表妹和秋霜才能将我救上岸。”
    “大长公主家的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有过口角么?”
    “并没有。”柳初蝶连忙摇头:“我此次之前根本不曾见过她。”
    秦丹珠沉吟一瞬,拍了拍柳初蝶的手背,安抚道:“没事,回去之后你安心歇息便好,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不是你的过错,你不用管那些有的没的,万事都有卫家给你做主——既然是清歌表妹援手,改日记得谢谢她。”
    “是,初蝶知道。”柳初蝶垂了头,拼命忍住心中的叫嚣——靖王殿下也援手了,为什么只让她谢表妹,不让她谢靖王?!她就那么入不得眼么?!
    秦丹珠并不知道她心中已有怨怼,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喜欢这个表姑娘,但也怜惜她今日的遭遇,只还叮嘱道:“回去之后将适才长公主赏的见面礼收拾好叫秋霜送过来,咱们给退回去,回头表嫂找了银楼的来给你和清歌每人置办几套头面便是了。”
    柳初蝶垂着脸,湿淋淋的额发将她表情挡了个严实,只低低应了声是。
    “秦少夫人!”段熙敏后面疾步赶到近前,刚巧这一句入耳,心头陡然涌上一股火气,等想到这是如日中天的国公府,才勉强又挤出个笑:“少夫人言重了,今日不过是误会罢了,回头本宫还要好生打点赔礼给表姑娘压惊才是,哪里能就此生分了呢?”
    “长公主殿下。”秦丹珠回头见赶上来的人是她,便就淡漠了表情,拉着柳初蝶微微一个福身:“生分二字谈不上,毕竟往日也不曾有过交情,请殿下不必多心。”
    一句说完,站直身子,拉着柳初蝶就走,把段熙敏噎得在原地愣了半晌,若是换了往日,段熙敏必定拂袖就走,可此时她却不得不一忍再忍,再次加快步伐,冲着段铭承的背影追去。
    段铭承一路将纪清歌送回安国公府的马车,他心知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们一行也肯定是要直接回府,毕竟还有个表姑娘落了水,怎么也不可能再继续在此游玩,心中虽然微有遗憾,但也很快就想好了对策,只笑道:“改日我寻了合适的马匹之后来接你去看看。”
    纪清歌不疑有他,况且今日这一场纵马驰骋也确实心旷神怡,只点头说了声好,段铭承松了口气,含笑目送着安国公府一行的车驾陆续驶离,这才收了脸上的笑意,转身看着赶来的段熙敏:“长公主殿下可还有事?”
    段熙敏将他漠然的神情收入眼中,深吸了口气,走近几步,低声道:“铭承你……可是还怨姑姑?”
    段铭承猛然就皱了眉,鹰隼般的锐利眼瞳微微眯起,打量着自己这个礼法上的亲姑母,半晌才不动声色的说道:“长公主有事不妨直言,本王事务繁杂,没空在此与人打机锋。”
    “铭承你……”段熙敏脸色发白。
    此处原本是不少人家的车马停顿之处,然而随着湖畔那一处闹剧落幕,许多人都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纷纷登车回转各家,此时只有远处还停着几辆车驾,近处已是空旷无人,段熙敏犹豫一瞬,放低了姿态,出口的话音中带了一丝哽咽:“姑母知道你和圣上心中有怨,只是姑姑当年……也是不得已……”
    “姑姑只是一介女流,乍遇那样的事,惊慌之下失了分寸,这是姑姑的错,可铭承,这么多年过去了,段家嫡系血脉如今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为什么还要这般生分?难道还不能放下怨怼,原谅姑姑么?”
    见段铭承不做回应,段熙敏又道:“这些年姑姑每每想起当年一朝踏错也是后悔不迭,可……再怎样,也只是姑姑一人之过,与驸马,与你表妹,都无干的,铭承你若要怨,就只怨姑姑一人也好,锦薇她不知情,她对你的心是真的……”
    她的委曲求全看在段铭承眼中却没激起丝毫情绪,目光却愈加森寒,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带愧色的段熙敏一瞬,突然呵了一声——
    “长公主莫不是想说——身为女流,见识不足,慌乱之下想要保全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可以体贴原谅?”
    段铭承的身材颀长挺拔,就连段熙敏也要抬头仰视他,然而任凭段熙敏看得如何仔细,都无法看出除了冷漠之外的丝毫表情。
    “可你当年,真的只是心慌胆小吗?”
    这淡淡的一句话在段铭承口中甚至平稳得没有丝毫波澜,但段熙敏却猛然吸了口冷气:“什么意思?”
    心中寒意的不断加重,让她猛地打了个冷颤,段铭承却只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讥讽的神情。
    “长公主殿下——你准备拿本王当傻子到什么时候?”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有千钧,一下下的打得段熙敏脸上血色迅速褪去——
    “本王掌刑部和大理寺,一手打磨出飞羽卫,你莫非是觉得……本王至今都还不知道当年是谁泄露了父亲的计划么?”
    “是谁拿着段家向戾帝投诚?”
    “又是谁以全家老小性命要挟,逼反了父亲身边的亲信?”
    看着段熙敏摇摇欲坠,段铭承只目光如刀逼视着这个血脉相连的长辈血亲:“长公主殿下,你——哪里胆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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