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起,曼冬轻手轻脚迈入内室的时候,一眼看见床帐是撩开了半边的,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昨日难道忘了放好帐子就睡了?
    心中一动的同时,连忙伸头去看自家姑娘。
    纪清歌安安静静的裹着被子安睡,睡梦之中脸上竟然多了一丝血色,而非这一连数日司空见惯了的苍白。
    曼冬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姑娘半夜醒了唤不到人,应该只是她疏忽,忘了放下帐子。
    曼芸此时也悄悄走了进来,但见纪清歌睡得安稳,两个丫鬟互望一眼,心有灵犀的齐齐退了出去。
    ……她们姑娘这一连几日了,难得今日看上去稍好了些,由她睡足了再起也不妨事。
    反正自从姑娘初癸来到,卫家上下就恨不得反复叮嘱要注意修养了的,原本她们姑娘平日里还会去给老夫人请安,如今也不必去,不趁着这会子好好睡一下还等什么。
    几个大丫鬟有志一同,小丫鬟和粗使洒扫们更是各自不敢高声,偌大的一座月澜院,从上到下全都静悄悄的。
    纪清歌这一夜还是从她来了月信至今一连数日里面难得的一场好梦,一觉足足睡到了将近中午,才终于睁了眼。映入眼帘的除了大亮的天光之外,还有空荡荡的内室,她怔怔的发了会子呆,这才唤人。
    一夜的好眠到底让她气色好了几分,曼冬收拾床榻的时候,刚拿了那已经冷掉了的汤婆子准备去换热水,一眼看见那个锦盒还扔在床上,不由问道:“姑娘,这个收起来么?还是怎的?”
    纪清歌顿住半晌,直到曼冬疑惑的望过来,这才醒了神:“先……先单搁起来吧。”
    昨夜刚被逼得点了头,现在只要看到那个巴掌大的小锦盒,她的耳尖就不由自主的发烫,好在丫鬟们不知情,看到她脸上有了血色,只高兴道:“姑娘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刨开害羞不提,纪清歌今日确实觉得疼痛好了几分,只是不知到底是不是昨夜的内息运转起了效,还是她已经适应了疼痛,为了不叫人觉得生疑,只说了句:“约莫着也快完了。”
    丫鬟们不疑有他,各自忙碌不提。
    她这一连数日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出过院子,也就不知道自龙舟赛会那一日之后,纪家如今究竟是怎么个了局,更不知道如今整个帝京几乎无人不在谈论那让人咋舌的谋害嫡妻一案。
    光是区区一个商贾人家,竟然能娶到公侯之女,就已经很让人瞠目了。
    然后娶到了,不说当成菩萨那般将人供起来,竟然还……谋害了?
    就不提这娶妻的男子竟这般的薄情寡义,就算真的是生性狠毒,他就不想想人家娘家是公侯?
    几乎全帝京的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看此案开审。
    但任是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卫家却始终没有动静。
    不光是百姓们心中等得着急,就连不少朝臣都有些坐不住,各自伸长了手脚,想从大理寺打探一二。
    然而心中再是好奇,也没人敢去真的开口询问,卫家失了女儿,去问无异于伤口上撒盐,大理寺又是靖王掌管,还没什么人够胆子去跟靖王打听八卦。
    越是探听不到消息,这一桩案子就越是勾得人心中好奇,无人知道卫家是在等卫邑萧,更无人知道,卫邑萧途中不得不暂停赶路,落脚歇息。
    卫邑萧虽然也是想要尽早赶回京城,但此时却只能在驿馆停留,无奈之下,给家中写了一封短信,而与他的短信一同发出的,还有飞羽卫给段铭承传递回来的消息。
    “兑组出一名医者,沿官路前往二百里外的驿馆接应一下,带齐药材。”
    飞羽卫的传讯手段不同于普通书信,短短二百里,傍晚时分发出的秘语,夜半时分也就送到了段铭承手中。
    段铭承尚未安歇,看了一眼那短短的纸条,当机立断就拨了一名医者出身的飞羽卫赶去接应,想了想,稳妥起见,又回了一封密函,叮嘱飞羽卫即便是证人若真不能活着抵京,该录的口供证词也要准备万全,免得缺了证供再让那起子商户钻了空子。
    执掌刑部数年,这种人段铭承也见的多了,毕竟死到临头的时候,但凡能抓住一线疏漏都会拼死挣扎。
    就如同临清姓焦的那一对泼皮母子那般,叫县令判了杖刑徒流都还敢狡辩自家无辜……
    段铭承突然之间愣住一瞬。
    慢着……焦家?!
    电光火石之间,段铭承终于寻到了长久以来他始终想要抓住的那一点怪异的地方。
    他押送粮饷去了边关的那几个月,他的小姑娘只身一人留在临清,果然是有遇到不长眼的泼皮想打她主意的,多亏了他临行前有敲打那临清县令,这才护好了她,没有叫她吃了委屈。
    而那时……他收到的抄录卷宗里,那个泼皮,叫做焦茂才。
    彼时他在边关正是镇守双岚最关键的时刻,忙得实在没有过多留意,见已经料理妥善,也就没有再分神关注。
    可这个名字……
    焦茂才?!
    段铭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应该啊。
    他和纪清歌两人刚从海上获救之后,她那时病得昏昏沉沉,就曾无意中吐露过这个姓名。
    而后当他问起的时候,她竟然神色大变。
    那个时候他心中疑惑,也曾有交代飞羽卫们到了江淮地区之后彻查一下焦姓的人家。
    统共也就那么几户,其中那一个寡妇家的儿子确实是同名同姓,但……那个时候,这个焦茂才还在外面远途行脚,直到他押着粮草离开江淮,这个焦茂才都没有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查到了人家,却没有对那一户人家有所动作的原因。
    彼时他就曾心中狐疑,这个姓焦的人底细并不难查,但却和纪清歌的行程时间对不上。
    她和他七夕一别之后,他先行去了白海,她回灵犀观后不久就去了临清,而那个时候,这焦茂才已经离家给行商当长工去了,直到他们一行从白海返回,再到他前往边关,焦茂才都没有回到临清。
    那个时候的纪清歌,为什么会和他有过交集?
    甚至还昏沉之中都心怀恨意的念念不忘?
    总不可能是她会未卜先知吧?
    段铭承双眉愈发紧皱,心中反复推敲了几次,发现此事竟然真的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段铭承想了半晌怎么都解不开这个谜团,直到曹青轻手轻脚的叩门而入:“王爷,夜已深了,您早些安歇才是。”
    ……他家王爷连着两三日了,晚上都没好生歇息,就是个铁打的人也不能长久以往这样操劳啊。
    然而段铭承却没有理会他,皱眉苦思了片刻,起身就准备向外走,曹青心中顿时就是一叹。
    还没等他心底的那口气叹完,段铭承却又突兀的停了步。
    “王爷?”
    段铭承没有理会他,回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火漆封好,递给曹青:“六百里加急送往南疆。”
    目送曹青片刻都不敢耽搁的转身出去安排,段铭承心中叹了口气——他答应过不问,所以如今就算是察觉有异,也到底不好再去问她。
    何况他也并不想再让她想起那个泼皮。
    究竟是什么情况,那个泼皮之前到底有无做过什么他不知道的恶事,也只能他自己来查了。
    想起那曾被他在徒流卷宗上补了一笔‘遇赦不赦’的混账母子,段铭承冷哼了一声,但愿还有的问吧,毕竟南疆那种地方,流放过去的人犯通常都活不久。
    直到安排了密信责令当地官员仔细审出口供,这才觉得心中稍安,只当看不见自家那个圆圆胖胖的管家一脸的担忧,只吩咐牵马,就又一次向着国公府而去。
    ……他的小姑娘还在肚子疼呢,他总要守着她才是。
    而就在这同一个深夜,纪家在帝京中那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里,却突兀迎来了不速之客。
    纪文栢这数日都在忙于奔走,但纪家在帝京的官员中着实没有什么人脉,他又到底年少,手中拿着钱财想找人打点,却连敢接的人都找不到。
    原本想去哀求卫家,在被卫辰修不由分说的一顿拳脚之后,纪文栢到底是不敢再上门。
    纪家若真的……谋害嫡妻的话,卫家人势必会对纪家恨之入骨,他又根本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味上门求情又有什么用?
    设身处地想想,若他是苦主,面对这样的事端,也是不可能会松口的。
    纪文栢不是不知道,但他却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祖母和双亲入狱。
    他姓纪,身为人子,纪家对他呵护有加,或许纪家苛待了他的大姐姐,但却从不曾苛待过他。
    连日来的焦躁和走投无路的绝境,让这个少年口中都起了火泡,虽然已经是夜半深更,也依然无法入睡,正伏在案前给纪家的二房和三房写信。
    他想问问,当年纪家和卫家的那一场联姻,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是不是真的如卫家所说,他父亲原配嫡妻的亡故是有着蹊跷?
    这其实已经不是他写给纪家另外两房的第一封书信了,就在端午龙舟当日,他惊闻了祖母双亲竟然被抓捕进了大理寺之后,就已经连夜写过家书。
    可……至今却并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纪文栢不知道到底是帝京和江淮之间的距离导致书信不能及时到达,还是……
    他心中苦涩,却到底不愿往那最坏的方面去想,这个原本只会读书的文弱少年身上再也不见那曾经的少年意气,不过是短短几日,纪文栢已经消瘦了一圈,少年原本白皙的皮肤上被卫辰修拳头留下的青紫还未褪去,更是显得可怜。
    一片静谧之中,窗棂却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若非他还未曾入睡,甚至不可能会留意到。
    纪文栢心中一惊,连声呼唤自己的小厮,却根本无人应答,不知所措了一瞬,到底鼓起勇气,自己端了烛台推开了房门。
    夜风陡然扑了满襟的同时,身上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望着院中不知是如何进入的灰衣人,纪文栢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乱:“此乃纪家的私宅,你是何人?因何夤夜闯入?再不速速离去,我要唤人拿贼了!”
    然而他的一番言辞落在来者耳中却只惹来低低的一声嗤笑。
    “纪公子,何不先听听在下的来意?”
    “还是说,你准备眼睁睁看着纪正则被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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