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日下午3时40分,我捧着一杯热茶,略尴尬地坐在谢晓兰对面的长沙发上。此前约一个小时,身处芒颜边境检查站的“蝈蝈”接到王副支队长的电话,境外的嫌疑人和嫌疑车辆“动了”!
    情报显示,嫌疑人,一名30岁左右的赵姓男子,云南省楚雄市人,于午后2时30分左右,驾驶一辆云南楚雄号牌的黑色“丰田”ra v,办理正常入境手续后,从瑞丽口岸入境。下午2时50分左右,赵姓男子驾驶“丰田”ra v离开瑞丽,朝芒市方向行进。此人不走高速公路,而是走320国道,在一个名为遮放的寨子附近,停留了大约10分钟,一名当地人模样的男人出现在“丰田”车旁,两人简短交谈后,当地人模样的男人进入“丰田”车内,在车内停留约2分钟后下车离开。赵姓男子继续驾车朝芒市方向行进。
    专案组判断,赵姓男子应该是采取“人货分离”的方式,自己驾车入境,同时雇佣那名当地男子,通过“便道”,将他在境外“采购”的毒品,偷运入境,在遮放小镇交给他并装上了车。
    按原计划,专案组将在芒颜边境检查站,截获嫌疑车辆和嫌疑人,之后再相机行事,判定有无继续“延伸”的可能性。
    “蝈蝈”和其他侦察员立即进入全方位警戒状态,所有人员的“生活手机”一律关机,对讲机、工作手机全部处于待机状态,同时检查武器装备,以应对不可预测的意外情况。
    这个时候,在支队大院家属区“蝈蝈”的家里,谢晓兰不坐,她斜靠在卧室的门框上,隔着大约3米的距离,两条胳膊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
    “知道我们要回昆明了,卫国让你来送我们?”谢晓兰率先开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赶紧又叫了声“阿姨”,语无伦次地说:“我早就该过来看看您……不是来送您的。阿姨,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收拾东西,搭把手……”
    谢晓兰“哎哟”一声:“你看看你,把自己收拾得跟墙上的画儿一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还搭把手?可别把你的衣服给弄脏了我赔不起。你能干啥呀?还不如我们阿香呐!我说得对吧?”
    真是个伶牙利齿的老太太。
    我可不敢跟她争执,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几年前,我也是一“失足少女”,啥气没受过?啥人没见过?我低头一笑,故意做出没见过世面不胜娇羞的模样,低声说:“阿姨您说得对,做家务,我是没学过,不过,以后跟着阿姨慢慢学呗……今天来,就是跟阿姨问个好,陪阿姨说说话,阿姨您不要见怪……”
    谢晓兰又是一连串的“哎哟”,不过她这次笑了,她松开抱在胸前的胳膊,两只手在空中一阵乱摇:“别别别。陪我说话,有阿香就成。你呀……将来,我们要说的话,多了!要吵的架,更多!这婆媳关系,自古以来,连爱因斯坦都解决不了的大问题……”她说着朝我走过来,本想挨着我坐下,可能转念一想,不能轻易就给我“脸”,于是又站住,不等我说话,接着说:“哎呀!这才哪儿哪呀……”
    我想,她一定是后悔脱口就说出了“婆媳关系”几个字,我把茶杯搁回到茶几上,仰起脸来,冲谢晓兰笑成一朵花——笑话,几年前,这不过是我的“职业素养”而已——我说:“阿姨,爱因斯坦解决不了的问题,对您来说,小菜一碟啦!我发誓……”我举起右手,装小可爱表情:“第一条,婆婆都是对的……最后一条,如果婆婆不对,按第一条办!”
    谢晓兰这下真的被我逗乐了,她一屁股在侧对着我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伸出右手食指,笑吟吟地指着我的鼻子:“你呀,人这么漂亮,嘴巴比蜜还甜,还……那么勇敢,怪不得我家卫国,都快被你这个……”她停下来喘了口气:“给迷死了。”
    我猜,她是想说“狐狸精”吧?
    这样想,我就这样说出来:“阿姨,您不是想骂我狐狸精吧?”
    被我点破,谢晓兰有些尴尬又觉得好笑,索性说:“骂你又怎样?”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骂就骂呗。谁让您是卫国的妈妈呢?没事没事,您开心就好。”
    谢晓兰笑着连连摇头,笑过之后,她说:“好啦好啦,你来也来了,看也看了,形式主义表面工作都做到了。我会给卫国打电话夸你的,走吧走吧……我不是说了吗,以后,咱们说话的时候多的是。走吧走吧……”
    她这是正式下达“逐客令”。奇怪,她撵我走,我却并不觉得委屈。我知道,她是不想与我交谈太多,生怕再谈下去,就会涉及到我的所谓背景、经历,涉及到“蝈蝈”的工作性质等等问题吧?但是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谢晓兰的内心深处,是喜欢我的。
    我只得站起来告辞,说:“那我明天去机场送送你们?”
    谢晓兰手一挥:“不用不用……”
    见我要走,阿香从厨房里走出来,问:“婶婶你不在这儿吃饭?”
    谢晓兰哭笑不得地看着阿香:“就你能?你一个小屁孩,能弄出一桌好菜来招待你未来的……婶——婶?”最后两个字,谢晓兰故意拉长了音调。
    “将就着吃一点呗。”阿香说。
    这个阿香,真有趣,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留我吃饭,没准她觉得我和谢晓兰的对话很有趣,没准她觉得“叔叔”要是娶了个我这么漂亮的“婶婶”,肯定错不了,她得帮着“叔叔”。
    我很快地说:“不打扰了,不打扰了……”我看到谢晓兰的嘴角一撇,连忙改口:“我在这儿又帮不上忙,还耽误阿姨您收拾行李的工夫,我还是走吧。”说着,我冲谢晓兰做了个鬼脸。
    谢晓兰下意识地伸手,想拧一把我的脸蛋,笑骂一句“你这个鬼丫头”什么的,手伸到半空,记起来必须保持矜持,硬生生地把手收回去。她点点头,说:“不送。”
    嘴上虽然这样说,我往屋外走的时候,她还是追了上来,情不自禁地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小声说:“明天去机场的车,是卫国队里郑芸芸安排的,你不用操心。我走了……卫国……唉……你们这些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想说让我照顾好“蝈蝈”;我还知道,她一是不愿就这样把“蝈蝈”托付给我,二是,她可能觉得,我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能力照顾他的儿子?我缓缓停下脚步,缓缓呼出一口气,我说:“阿姨,您放心,我和卫国的命,是捆在一起的。”
    谢晓兰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严厉地说道:“不许说这么重的话!”
    我垂首说:“是。”
    此时,“2016229”专案组侦察发现,赵姓男子驾驶的“丰田”ra v进了芒市市区,东绕西拐,在一条小巷附近,找了个停车位停下。稍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赵姓男子竟然锁上汽车,一个人,挟着个小包,摇摇晃晃地走进小巷。
    说奇怪,是因为赵姓男子挟着的那个小包,绝对不可能装下10公斤冰 毒。而如果真的有“货”,“运货人”是绝对不会把“货”留在空车上的!交警查违停,小偷砸玻璃偷车内物品,都有可能招致意想不到的麻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蝈蝈”他们大跌眼镜:这名赵姓男子,竟然在小巷里找了家“洗头按摩屋”,上楼停留了整整50分钟,显然,他去找了“那种”服务——10公斤冰 毒还在车上,他还要驾车连夜行驶四、五百公里,他竟然不怕碰上警察突击扫黄,更不怕自己疲劳驾车……
    心满意足的赵姓男子,随后又在小巷里找了家小餐馆,饱饱地吃了一顿饭,直到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这才悠然回到他的“丰田”ra v上,发动汽车,缓缓朝高速公路入口驶去。
    专案组判断:要么,这就是个“假案”,“丰田” 上根本就没有毒品,所以赵姓男子才能如此放松;要么,姓赵的就是个“生水子”,很可能是第一次做“运货”的生意,没有经验,根本不懂“规矩”。包括他去找“特殊服务”,说明他其实相当紧张……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对于这个案子的“延伸”倒是非常有利。
    赵姓男子驾驶的黑色“丰田”ra v在芒市进入高速公路之后,约1小时20分,进入芒颜边境检查站的检查大厅。检查员发现,赵姓男子满头大汗,不知是紧张还是虚弱。“丰田”ra v被监护至检查大厅一侧进行“重点检查”,不超过5分钟,执勤官兵就从后备箱内备胎下部空隙处,查获冰 毒疑似物近10公斤。
    “蝈蝈”等人立即对嫌疑人进行“突审”。
    不出所料,赵姓男子是第一次做运输毒品的生意,完全不用“突破”,嫌疑人已经瘫倒在地。对侦察员提出的问题,嫌疑人有问必答:车是他自己的。老板是在线上赌博时认识的,他从不知道老板的真实身份。老板怎么联系“货源”、怎么付款?他不知道。老板付给他订金,然后通知他出境接“货”,那边的人把“货”给了他,他甚至连“货”究竟是冰 毒还是海 洛因都不知道,只能猜到是毒品。“背货”的当地人,是境外交“货”的人给他的建议,境外的人说,你不雇个人走小路把货背过去,货在车上,你根本过不了国门,他也就信了。从芒市出发之前,老板已经把第二笔佣金打到了他的帐上,次日凌晨,他驾车到达楚雄市附近,老板会通知他把“货”送到什么位置……不超过20分钟,嫌疑人就表示,愿意完全配合警方行动,继续带“货”上路,到楚雄去抓老板。
    后来,“蝈蝈”跟我说,当时,他已经产生了某种不好的感觉:案子办到现在,是不是办得太顺了?甚至顺得有些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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