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给赵五丝毫的机会。
    老钱在对讲机里呼喊“出来了,他出来了”,透过越野车的挡风玻璃,我比“蝈蝈”更早地看到赵五窜出小巷,而且一眼看见赵五的右手拎着一把手枪。
    我不假思索,推门跳车,追击赵五,一步之遥。
    就在“蝈蝈”厉声喝问赵五时,我已出现在赵五身后,只是赵五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蝈蝈”吸引,根本没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
    “蝈蝈”喝问:“你看我是谁?”的时候,我一个深蹲,抱住赵五的两条腿,往后猛拉,同时用肩头猛顶他的后腰。赵五那句“你是人是鬼”话音未落,手枪尚未抬平,一个“狗抢屎”,他就像一根僵硬的木头,直挺挺地一头砸到地上,我可以听到他的脑门撞击地面的怦然巨响,紧接着才看到手枪脱手飞出,落到“蝈蝈”脚下!
    赵五被摔得七荤八素,我一个“别臂锁喉”将他牢牢控制,他死命挣扎,抬头去看“蝈蝈”,扯着嗓子喊:“你不是死了吗?你就是死了,我还要杀你一回!”
    “蝈蝈”的右脚抬起又放下,忍了又忍,这才没有飞起一脚,踢到赵五的脸上。
    一眨间的工夫,老钱手下的行动队员从前后两个方向奔过来,干净利落地捆住赵五,堵上他的嘴,一辆面包车飞驰而至,赵五被塞进汽车,刹时消失。
    老钱忍不住责怪“蝈蝈”:“怎么能这样呢?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有枪,你竟然跟他正面相对!”
    “蝈蝈”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看起来像哭。
    老钱长叹一声,重重地在“蝈蝈”的肩上拍了一巴掌。他指了指我,说:“要不是她手脚快,这会儿,我就得给你收尸了……那你就真的……”老钱硬生生把话收回去,我知道,他想说的是:“那你就真的死了!”
    老钱临走之前,再次对“蝈蝈”夸奖我:“这姑娘,真不错,够狠,够漂亮,美女杀手,绝对的。”
    猝然之间,除了我和“蝈蝈”,密支那的这条小街上空无一人。说实话,虽然经过百日特训,跟教官和假想敌交手无数,这却是我第一次在实战运用格斗技术,而且一击即中,救了我亲爱的“蝈蝈”一条命。我又兴奋又后怕,禁不住全身瑟瑟发抖。
    “刚才,真是太刺激了……”我上牙嗑着下牙,哆哆嗦嗦地说道。
    “蝈蝈”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也没有听我说的是什么。他竟然一屁股在街沿上坐下,把脸埋到了膝盖上。
    莫非他又要哭?唉,他们真是把他的心给弄软了,我赶紧蹲在他的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是安慰一个委屈到了极点的孩子。
    “蝈蝈”猝然扬起头来,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方,他没有哭,他的整张脸扭曲如百年老树的树根。他的表情把我吓坏了。“怎么啦?你怎么啦?嗯?”我拍拍他的脸,又搓搓他的手,一叠声地问。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蝈蝈”僵硬的表情终于松弛下来,他喃喃地说:“一看到赵五,我整个脑袋一下就蒙了,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把我推了出去,让我必须面对他,喊出他的名字,让他好好看看我!”
    “唉!”我也叹了口气:“哪有什么神秘力量?那是因为你发誓要抓住赵五,这半年多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就是想让他看清楚,究竟是谁抓的他?我理解你。”我故意把最后四个字说得文质彬彬。
    “蝈蝈”没有理会我的幽默,依然沉浸在活捉赵五的情绪大动之中:“他是个死人,我也是个死人……”“蝈蝈”咧嘴怪笑:“呵呵,看起来,真的是,只有死人才能抓住死人啊!”
    赵五被活捉的当天夜里,中国警方立即启动国际警务合作机制,赵五被交到密支那警方可靠的警员手里,严密看押;第二天一大早,赵五被重兵押往甘拜迪,经由中国腾冲口岸,引渡给中国警方。
    赵五在密支那被活捉,并立即移交给中国警方,引起了段蒙生足够的警觉。他很快明白:“717”武装袭击中国缉毒警察这件事情,虽然时隔半年之久,中国警方根本不会相信他的一派胡言。不抓到真凶,中国警方绝不会善罢干休!
    会有人到缅北来抓捕他本人么?段蒙生无法作出明确判断。他潜藏在段氏庄园,深居简出,所有的军政要务都在园中处理。他相信,想要突破戒备森严的段氏庄园将他打死或者活捉,无论是黑道白道,恐怕都没有这个能力。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到段蒙生的耳朵里,参与“717”武装袭击中国缉毒警察的那些枪手、爆破手,包括事先潜藏在制冰工厂里的,所谓的“总工”和马仔,一周之内,一个接一个离奇死亡。有的被爆头,有的被割喉,有的被溺死在马桶里……还有的逃进深山,同样不能避免被射杀、掉进陷阱被竹签戳死、被弓弩一类冷兵器射死的命运。
    段蒙生判断,那是赵五落到中国警方手里之后,向中国警方供诉了一份完整的凶手名单。
    当名单上的最后一名凶手被吊死在大树上,“蝈蝈”的手机上收到尸体的照片时,“蝈蝈”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他让我开上车,一直开到瑞丽江边,在一处无人的沙滩上停下。“蝈蝈”跳下汽车,朝着江面猛冲过去,直到江水淹没了他的膝盖。我亲爱的“蝈蝈”仰首向天,纵声长啸,一任孤狼般的呼喊声回荡在辽阔的江面。
    我想他一定在流泪,我没有冲过去为他擦干眼泪。这样的时候不大泪滂沱,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与他的心被弄“软”了无关。
    回到车上,沉默良久,“蝈蝈”对我说:“这下,我可以回国去看看他们了,我可以在他们的坟前跪下来磕头了!出国之前,我就想去看看他们,我不敢呀,我怕老水、晓航、徐猛他们,从坟里边伸出手来,打我的脑袋……”我发现他的嗓子被刚才喊哑了,这些话,像是从他脆弱的内脏里挤出来。
    我让他不要再说话,我默默地驾驶汽车,穿过田野,越过凤尾竹,可他依然忍不住要讲,他用那种从内脏里挤出来一般的声音告诉我:
    “冥王星”计划包含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的任务代号“zz”,这是“抓赵”两个字的拼音首字母,现在,“zz”阶段已经大获全胜。
    至此,“冥王星”计划进入第二阶段,代号“qd”,“蝈蝈”没有向我解释,我并未追问,我想,适当的时候,他就会告诉我。如果同样是拼音首字母,我猜应该是“擒段”,抓捕段蒙生的意思。
    我猜错了!
    赵五被活捉并引渡给中国,段蒙生的手下纷纷离奇死亡……流言像大群的苍蝇一般,在段蒙生的特区上空嗡嗡回旋。从高官到士兵,他们压低声音,悄然耳语:段主席不行了,就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来历不明的杀手来去自如,无影无踪,杀人如探囊取物……中缅两国政府已经发现段主席“开发”新型毒品的罪行,一旦中缅两国军警联手对段主席采取措施,段主席的军队连一个星期也支持不住……段东生也不行了,老了,虽然他还是特区军队司令,但是根本没有一个团长听他的命令,只要有人敢于挑头起事,段东生的军队必然哗变,段氏兄弟,以及他们成群的妻妾无数的儿子,统统都是死路一条……部分低级官员和下级军官,已经开始做起了哄抢段氏家园,强暴段家太太们的美梦……
    这些流言或多或少地传到段蒙生的耳朵里,让他心烦意乱,甚至心惊肉跳。他明白这都是他一手制造“717”血案的“报应”。但是他也明白流言归流言,段氏家族在缅北的这片丛林中经营数十年,他的“政府”、军队重要官员都是亲信。这些年来,段蒙生一直注意不要让部下“一支独大”,目前看来,尚无人具备一呼百应发动“政变”,赶他下台,甚至取他性命的实力。
    至于中国政府,段蒙生判断,基于目前他的特区主席身份,考虑到国际关系,中国军警应该不会派出军队或特警渗透到缅北,公然对他动手。但是为确保安全,段蒙生现在几乎不再迈出段氏庄园的大门。
    段蒙生的判断部分正确,中国警方不会亲手动手,也不会向缅甸内务部要求,现在就抓捕段蒙生,一是考虑国际关系,除此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原因。
    我和“蝈蝈”接到指令,再去甘拜迪,面见黄主席。
    制造“717”血案的每一名凶手被处决的照片都会发到“蝈蝈”的手机上,每当我看到那些照片时,在那个神秘的特训营受训时的场面就会浮现于我的脑海。我的那些教官,他们通体漆黑的形象,就像我曾经看过很多的反恐大片中的“海豹”、“三角洲”突击队员一样,背负最先进的作战和通讯装备,矫健地穿行在丛林之中。执行处决任务的,会是他们吗?我没有问“蝈蝈”,而且我想他也不知道,但我宁愿相信就是他们。
    黄主席满面笑容地宴请我和“蝈蝈”,显然,这一系列行动之后,他对我们刮目相看。
    宴罢,黄主席将“蝈蝈”请进密室,两人密谈了大约一个小时。
    我驾驶的大排量越野车缓缓驶出黄主席的“官坻”,我问“蝈蝈”:“我们现在去哪儿?”
    “找个地点,休息一夜。明天去木姐,我们去段主席的地盘上跟他斗法吧。”“蝈蝈”这样说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我一脚踩下刹车:“你想去找死吗……虽然你已经死过一回了。”
    “蝈蝈”挥手示意我继续驾车前行,他缓缓地说道:“段主席现在已经成了缩头的乌龟,我们去他的地盘,就是要想办法把他的脑袋从乌龟壳里揪出来。”
    原来,黄主席向“小李”透露,段蒙生的特区财政部长吴友兴,对段蒙生一直心存反意。不过,吴友兴相当狡猾,表面上对段家兄弟百依百顺,其实是一直在等待时机。黄主席希望“小李”能替他给吴友兴带个“口信”,如果吴友兴起兵推翻段氏兄弟,黄主席一定会第一时间向他提供经济和军事上的支持。黄主席得意洋洋地告诉“小李”,别看他只有一个80人的武装卫队,但这个卫队的班底是当年在缅北地区令人闻风丧胆的“钢盔营”,正面作战也许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是,执行暗杀、爆炸、绑架等特种作战任务,那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我想我明白黄主席让“小李”给吴友兴带“口信”的原因:一来“小李”不是黄主席的人,就算走漏消息,黄也可以撇得一干二净,“口信”嘛;二来,黄主席的“好心”,无论是通过电话还是互联网传送给吴友兴,一旦被段蒙生的情报部门侦知,他和段蒙生之间,仅存的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面纱”,就算是彻底撕破,段氏兄弟必然会抢先向他下手。
    黄主席事先通过秘密渠道与吴友兴进行过联络,我驾驶的大排量越野车进入木姐之后,一辆停在路边,毫不起眼的皮卡车,按照约定,亮了三次“双闪”,我驾车跟上,大约10分钟之后,皮卡车拐进一条树木茂密的山道。在狭窄的山道上又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我们进入一处类似于中国内地高档“农家乐”的山庄。
    四名持枪士兵让我们下车,进屋之前,一名军官命人对我和“蝈蝈”仔细搜身。
    “蝈蝈”带着枪和子弹,这并不奇怪。军官拿走“蝈蝈”的枪弹和我们的手机时,竟然说了声:“对不起”,他说:“走的时候,都会还给你们。”
    吴友兴是个小胖子,穿着军装,像个滑稽演员。他站在客厅中央迎接我们,他的身后,同样站着四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吴友兴的确是个滑稽演员,他冲着我们咧嘴一笑:“哈哈,跑到这儿来搞事,你们就不怕,我把你们直接交给段主席?”
    就在我以为他是说笑时,吴友兴脸色一沉,突然下令:“都给我绑了!”
    我听到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咔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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