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塞上,血战连场。
    契丹人荡平偏关县,一路东进,毫无意外地在偏关河下游,迎上了杨再兴。
    当将近二十万的契丹精锐,碰到仅仅只有两万余河朔府卫,阻挠在简易的阵地时,又怎么会客气呢。
    耶律欧里思、萧辖剌、耶律佐虏三位契丹大将,一声令下,万马齐谙,寒光粼粼的弯刀,犹如无数翻滚的浪花一般,立刻狂涌猛冲向横加阻拦的河朔大军阵地。
    契丹人,显然是要以优势兵力,冲垮这个临时阵地,继而横扫朔州,立威天下。
    大战一触即发,十分惨烈。
    杨再兴率领的,可都是鄯阳的子弟兵,毫不客气的说,除了朱璃的亲近牙骑,整个河朔地区,就属这支劲旅的战斗力最强,同时也是忠诚度最高的一支府卫。
    再加上杨再兴这样一位统帅,这支劲旅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简直无法估量。
    这是一位历史上出了名的悍将,一位身中数箭,却仍然厮杀到最后一口气的豪烈英雄。
    商桥之战,杨再兴力战而死,金军得到他的尸体,焚烧之后,共得到箭镞竟有两升之多,可见其烈。
    河朔军虽少,却兵雄将勇,岂惧一战。
    两军碰撞当日,偏关河畔,杀声震天、直冲霄汉,到了最后,连河水都被鲜血染红了。
    契丹人,足足付出了三万多将士的生命,才摧毁了杨再兴临时筑建的简易阵地。
    若不是尉迟槿,及时派人传令,让杨再兴退往平鲁,历史上的那个杨再兴,十有八九还会上演前生悲壮的一幕。
    平鲁城,位于鄯阳北面。
    当杨再兴率领五、六千险死还生的府卫,进驻到城中的时候,城中的守军,加起来,也不过只有接近两万人左右。
    距离偏关河之战,仅仅相隔一天,契丹人就再次兵临平鲁城下。
    偏关河,契丹人以十倍兵力出击,一战损失了三万多人,战损比例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二比一,三位契丹统帅震惊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们一举倾覆朔州的决心。
    原因很简单,若是中原其他地方,都像朔州一样,他们以后还怎么肆意叩关。
    在他们的认知中,中原人就犹如圈养的奶牛一般,没奶的时候,他们就会冲进圈里,强硬地按倒奶牛,挤点牛奶,甚至将奶牛宰杀,大锅炖肉。
    若是这些奶牛,突然有一天,全都变成了吃人的凶虎,他们还怎么予取予求。
    平鲁城下,契丹人仍旧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敕令麾下,打造简易攻城器械,强攻平鲁。
    也许是见识到了杨再兴的勇悍,他们甚至连试探性的搦战都没做,就直接发动了强攻。
    当天,平鲁城下,契丹勇士,排成无数的长队,在弓箭手漫天箭雨的压制下,悍不畏死地向平鲁城冲了过去。
    若是有人站在高处俯瞰平鲁,就会发现满眼都是皮甲髡发的契丹勇士,他们举着明晃晃的弯刀,抬着简易的云梯,嗷嗷直叫地冲向中间的小城。
    城头上,尉迟槿一身银甲,亲临战线。
    猩红的披风鼓荡不休,一柄欺雪赛霜般的凤翎大刀,在城头上掀起别样的风景。
    放眼处,银甲大刀所过之处,周围立刻形成一片雪海,雪海连绵,淹没无数攻上城头的契丹勇士,带起阵阵腥风血雨、抛飞满天残肢断臂。
    杨再兴同样彪悍,长枪泣血、铁甲沐雨;他一人兼顾东、北两面城防,硬是杀得契丹人整整三天,都没有拿下平鲁城的迹象。
    两名大将身先士卒,其中一人,更是传闻中的未来夫人,这样以身作则的榜样作用,让戍守平鲁的河朔残军,还有无数民壮,个个奋不顾身、忘却生死。
    城西,尉迟槿负责的城防,一名民壮突然被契丹勇士,击飞了手中的钢叉,对方还顺势一刀,砍下了他的左臂。
    只见这名汉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合身就是一个虎扑,将那名契丹勇士压在身下;情急之下,更是捡起了地上的断臂,以断臂为棍子,生生将那名契丹人砸得血肉模糊,死得不能再死。
    城北,一名满脸横肉的屠夫,冷不防被契丹勇士,一刀砍瞎了眼睛;只见满脸是血的他,彪悍地从眼窝中抠出眼珠子,一下子就丢进了口中,吧唧有声地吞咽了下去。
    这骇然的一幕,吓得那名契丹勇士,两股战战,毛骨悚然。
    趁着这个机会,胖子屠夫,挥舞中手中的杀猪刀,只是一击,就格飞了对方的弯刀;只见他顺势伸出左手,一把掐住了契丹勇士的脖子,生生将其提了起来,活活将其掐死在了半空中。
    城东,一名退伍的残障老卒,他只剩下一条腿了,即便如此,他仍旧在战友的帮助下,登上了城头,直面契丹勇士。
    老卒将身体半倚在城垛上,作金鸡独立状,悍然地拔出,久未出鞘的长刀,但凡有契丹勇士胆敢靠近,只见银光一闪,瞬间就会被他砍下脑袋,动作干净利落、十分犀利。
    宝刀未老悍如魔,身残不忘戍家国,真是一条好汉。
    如此好汉,如此英烈的人物,也经受不住络绎不绝的袭杀,老卒杀掉一个,契丹勇士又冒出一个;契丹勇士不断地涌上城头,不断地有不知死活的契丹勇士,向他冲去,气力衰竭之下,最终他还是被一名幸运的契丹勇士,一刀插进了心窝。
    生命的最后一刻,这名老卒的脸上,没有悲戚,没有哀嚎,嘴边仍旧勾勒出一抹微笑,口中喃喃地道:“将军,我朱三刀是战死的,我没有给将军丢人,更无愧于河朔父老!”
    声未歇,寒光起,一颗人头抛飞急。
    那名幸运的契丹勇士,同样没有逃脱厄运,临死之际,朱三刀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溅射而出的血花,喷溅得朱三刀满头满脸都是,一具无头尸体,木然地倒在了朱三刀的身上。
    在这冷艳的血雨中,在这满眼刀光剑影的厮杀中,一名老卒含笑而逝。
    或许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正如后世一句经典的台词:一名老兵,无需别人知道他的名字,只需要知道,他曾经征战过的战场,就够了。
    ......
    这样悲壮的惨烈之景,不断地演绎而出,河朔将士、河朔男人,用他们强大的意志,和不屈的斗志,死死地将契丹人,拖在了平鲁城下。
    大战绵延,死战三天。
    三天之中,杨再兴、尉迟槿,以及鄯阳的无数将士,用鲜血和生命的代价,为平鲁、鄯阳两地的百姓撤离,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很多将士,不是他们不够强悍,也不是他们不够英勇,既强悍、又英勇的河朔男子,在平鲁城上不在少数,可他们最终还是战死了。
    因为他们的人太少,几乎杀上城头,就没有机会走下去,他们不是倒在狄人的悍勇上,而是死在了无休无止的疲累中。
    最后一天,河朔无数臣属公认的夫人尉迟槿,顶着两个青色的黑眼圈,摇摇欲坠;她以一介女儿之身,力战三天,衣不解带、身不卸甲,杀敌无数,身中数创。
    而就在这天,平鲁、鄯阳、以及两地周围的百姓,全都安全地撤向了雁门,郭奇佐立刻传来了撤退的命令。
    接到命令,杨再兴第一时间就赶到城西,前来接应尉迟槿后撤。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契丹军阵中,一支羽箭,疾如闪电般地奔射而出,犹如黑夜中毒蛇一般,刁钻阴狠地射向转头看向杨再兴的尉迟槿。
    “不!”看到这惊险的一幕,杨再兴睚眦欲裂,痛呼失声。
    “噗哧”
    一抹凄美的微笑,衬托着一簇飞溅的血花,这一刻,天地无声,这一刻,时间沉凝。
    刚刚接到撤退消息的尉迟槿,刚刚卸下紧绷的心神,握在手中的凤翎大刀,尚未扬起,却又无力地垂落而下。
    这一箭毫无意外地射进了她的后心,意识模糊的那一刻,这朵璀璨夺目的巾帼之花,望向一脸骇然的杨再兴,再也稳不住了自己的身形,徐徐地向后仰身倒下。
    红裘飞荡、血花飞溅,她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惊骇,有的只是一抹难以割舍的眷恋,还有那飘荡在空中的喃喃低语:“知道吗,傻瓜,我一直都想知道,当初渭桥血战,你当时的感受是什么?”
    “知道吗,木头,居庸关七天,不眠不休的血战,我一直都想问,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可你不说,我就不问!”
    ......
    “现在,我知道了,可惜,我再也做不了你的......”
    低语未落,伊人倒下,留给附近所有河朔将士的,只有那一袭如血如胭的红披风,不甘地鼓荡在长风中,似乎还在继续倾诉着,伊人那未尽的低喃。
    三岁弄刀枪,五岁山风傍,十二闻父亡,十三见君郎,一眼入衷肠,一生不曾忘。
    君是戎马将,驰骋在沙场,四季倚窗望,春秋皆黯伤,君渺渭水旁,终日望南方!
    得君千里访,不意奸人诓,燕赵犹邻坊,怨君不迎往,万乘踏平冈,君心何曾忘?
    幽州又兵荒,将军义气慷,鞑虏寇猖狂,伊人自张扬,纵死又何妨,可怜未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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