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湾村所在的红星公社是沿着南支河建的,临河修的房屋地基都抬高了很多,和北边的蒋家河之间是一片农田和两个村里的祖坟,地势要底一些,这里就没有修屋子住人,只临河筑了一道跟村里地基一样高的河堤。
    沈克勤、沈明泽父子,徐炳荣、程礼和魏家爷孙三代人就住在河堤下,靠河的这一边,屋顶刚刚跟河堤一样高。
    他们来下湾村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空地了。
    只剩下这边河滩,这里以前是个野坟地,如今是看不出什么了,之前一直荒芜着也没有造田,后来破迷信,见这河滩上草木茂盛,就在这里建了个牛圈。
    后来养牛的地方不知怎么的又换到别的村去了,这里建好了就给他们住了。
    沈华浓刚到了准备沿着堤上小路下去,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重鼻音:“哼!”
    却是魏鹏飞手上抱着一摞树枝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见她看过来,小家伙边走将树枝往身前抬了抬:“够还你了吧?”
    沈华浓等他走近了,才道:“不够。”
    魏鹏飞气哼哼的想要说什么,又忍下了,鼓着腮帮子气得像一只小河豚。
    沈华浓好笑的望着他,从兜里摸到今天买来的一小包宝塔糖,在指腹间捻捻,递给他:“以后捡树枝,还得加上割黄花蒿直到没人来问为止。”
    魏鹏飞绷不住了狠狠瞪她。
    沈华浓还以为这自尊心极强的小少年会跟晌午一样拒绝呢,哪知他竟然猛的从她手上将那包糖抢了过去。
    还挺有气势的道:“以后别再给我糖,你给我爷爷买药我天天给你拾柴。”
    沈华浓闻言挑眉,“啊呀!我还准备再摸摸你的脑袋好好劝劝你,你这样让我准备的话都白费了。”
    魏鹏飞气道:“谁要你摸我脑袋!”
    说完不再理会她了,率先下了河堤,将柴禾放在沈家门口又折返回自家屋里去了。
    沈华浓走过他家门口,喊他:“小飞,出来!”
    小少年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出来了,沈华浓将手上的纸包递给他:“给你爷爷,一天三次,一次一粒,先看有没有效果,这是治疗肺炎的特效药。”
    魏鹏飞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她。
    “看什么看,拿了我的工钱就好好给我干活!”沈华浓说着,嫌弃的看看他脑袋。
    “这头发哟,可真脏,这脸也脏的很,我想摸摸都下不去手,谁能下得去手我真是佩服她。”
    魏鹏飞顿时小脸涨得通红,原本因为动容而冒出来的点点儿泪花花,因为又羞又气转眼就汇聚成了泪疙瘩。
    等生气得瞪了沈华浓一眼后,那眼泪就直接滚落下来,他慌忙用手背一抹,大步跑进屋去了。
    沈华浓看着昏暗的屋里,略站了会儿。
    沈明泽从自家屋里出来,倚在门口看着她,道:“小飞很乖的,浓浓你好好说话他会听的,非得气人?”
    沈华浓悻悻的收回视线,“这不是喜欢他才逗逗他嘛。”
    “歪理。”
    沈华浓将手上的篮子递给他:“爸爸呢?饿了吧,赶紧吃饭。”
    “爸爸跟程大哥和小飞爸爸在那儿,”沈明泽伸手指了指河滩,“在挖泥呢,把门口堆高点儿,把墙体也修一修。”
    沈华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南支河的河面上水涨得已经很宽了,水流哗哗作响。
    对岸临河栽的几颗柳树,已经被淹到了树脖子了,沈家这边距离河面也只有十步距离,要是这阵子雨不停,淹到屋里来妥妥的。
    透过草木,能看见河边有三道正在忙碌的人影。
    收回视线,再看看屋子边上已经堆了一堆的断砖和石头,就明白了他们的打算。
    “先吃饭吧。”
    “嗯。”
    沈明泽匆匆吃完饭,就准备去换沈克勤回来,沈华浓本想将他叫住,让他们别忙了,迟早都得淹,还不如搬个地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那哥哥你小心点儿,这会儿没下雨了,我的斗笠给你,晚上指不定还有雨,你先用着吧,明天早上我再过来拿,
    对了,我接了个给人做饭的活,以后你跟着妹妹就吃香的喝辣的吧,别那么小气数着吃了,以后咱们吃饭随便敞开吃。”
    沈明泽还想追问,他嘴皮子一动,沈华浓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放心,不是投机倒把,不会留把柄的,又不收钱,就友情做饭,不过你知道妹妹的本事,喂饱他们不成问题,多的才是咱们的。”
    “好了,你自己去忙吧,我回去了,一会天黑了路上又滑,你戴上斗笠别着凉。”
    说着,将空碗装进篮子里,就出去了,顺便捡走魏鹏飞拾回来的树枝,她还真不愿意去做这活儿。
    沈明泽看着她走进暮色里,双眸里隐隐颤动,重重吸气,重重吐气,然后他戴了斗笠也出去了。
    沈华浓上了河堤,还没走远,就从另一侧堤下蹒跚着上来一个人。
    是徐炳荣。
    他两手各提着一只木桶,沈华浓居高临下一瞅,只见里面分别装着满桶的砖块。
    沈华浓看向他身后,那里有一口土砖窑,能捡到砖块也不奇怪。
    这是前几年刚兴起“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运动的时候,红星公社在村里祖坟地旁边,与河堤之间的空地建了这个砖窑,学习附近其他公社烧土砖。
    刚开始确实还让公社里人家都受了益,现在家家户户都是砖泥混合墙体盖瓦片的屋子就是那几年盖的,只是后来窑里发生了事故死了人,砖头的质量也不如别人,这窑就彻底空了下来。
    再后来,村里修水渠,挖河沟,泥土没地方倒,就都堆在砖窑这里了,几年下来这里形成了一个约莫二十来米高的土堆,上面杂草丛生,乍一看像是这平原上凸起的一座小丘。
    砖窑的内部结构都被土堆给覆盖住了,从外面看只有一个土坡和坡底有一道拱门。
    黑洞洞的门看着有点阴森,加上背靠霍氏坟地,越发显得恐怖,很少有人再进这个砖窑洞了。
    如今,村里人再盖房子的也都是去外面去买砖头。
    当初这砖窑还接受过上级领导的视察,内部环境应该不会太差的,这算是村里唯一一块空置地了,倒是可以遮风避雨。
    有没有死过人,是不是靠着坟地,沈华浓不怕,相信住在野坟坡上的人也都不会怕。
    只是,她记得小说中提到这砖窑的时候,写过一段情节。
    霍庭带昭昭去给父母上坟的时候经过这个砖窑,昭昭问起来,又说了村里人吓唬孩子的话,霍庭就带她进去实地勘察破除迷信了。
    结果却在里面发现里面藏了大量的古董古籍。
    霍庭发现古物的时候,时局已经好转了,他将东西统统都交给市文化局了。
    下湾村一带并无大地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偷偷放在这里面的,沈华浓没有看到结局,也不知道答案。
    现在也不知道那些古董古籍到底放进去了没有,要是已经被放进去了,如果被提前暴露出来,那这些东西应该是保不住的。
    不及多想,徐炳荣已经喘着粗气上了河堤了。
    沈华浓顿足,他掀眼皮撩了一眼,没什么表情。
    沈华浓低头看眼他桶里,凑近了才发现里面的转头虽然大小不一,却都还挺干净的,也是干的。
    他不会是从里面捡的吧?他进去过了?
    里面的东西……
    沈华浓一边暗觑这老头,一边往一旁的斜坡上让了让。
    不妨徐炳荣突然转过头来,沈华浓冲他点点头,他很快就扭头走了。
    老实说啊,这个老头子,沈华浓心里还有点发怵,短短一眼对视,她却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都被对方洞悉了。
    等人出几步,她再次看眼那个砖窑,已经将砖窑作为暂时落脚地这个念头给彻底抛开了。
    不管是徐炳荣放的,还是他发现了里面的东西,总之跟徐炳荣扯上关系的,沈华浓都不想再沾,免得节外生枝。
    她可是要带着爸爸和哥哥走向光明的人。
    反正,她原本就不想冒着风险去保住这些文物,也没有想过存着这些古董,以后以此发家致富。
    那就让它们跟小说中的命运一样,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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