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跟捅人两刀,在人奄奄一息的时候给一把聊胜于无的鱼腥草就想让人死心塌地的。”
    郑军舵长长的叹了一声:“我真的是很好奇你们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换了是你们,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能够做得到吗?你们能够甘心吗?你们让我交代,我也主动配合了,你们信不信,我就管不着了,反正这种事情他若不帮我,我也不可能知道。”
    霍庭目光沉沉的望着郑军舵,一时摸不准对方究竟是什么意图,从表面上看吧,他的确是死咬着沈克勤不放,可同时,他又将沈克勤的处境和不公正待遇都说出来了。
    他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打算先静观其变。
    郑军舵说完之后就收回了视线。
    这话倒是让老贺自己也沉默了一会,他一面让人去找沈克勤过来配合调查,一面继续审问,还没问话,就先是含糊低咒了句:“现在是我审问你!差点被你个王八蛋给带歪了,沈克勤的问题再审,现在是在问你的问题!就算是组织上对沈克勤有不公,但是有对不住的地方吗?”
    郑军舵闻言笑了一声,“老贺,你这么说的话,可就显得思想太过狭隘了,你参加革命难道是因为社会对你不公吗?我记得你说过的,你是为了解放全国所有跟你一样受苦受难的同胞,在大义面前不应当计较个人委屈。”
    老贺被堵得哑口无言,憋了一会问道:“那你呢?你既然不是为了委屈,别跟我说你是为了大义?”
    “对啊,我就是为了大义,只不过我理解的大义和立场可能跟你有偏差,老贺,咱们共事多年,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感化我,其实,说实话,近朱者赤,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我的确是有过一段时间的迷茫时期,但是在见过这近几年的时局和作风之后,我就对自己原本的立场更加坚定了。”
    “你......”
    郑军舵看起来的确是很配合,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他和老贺这互相之间的实在是太了解了,几次三番的将老贺堵得无话可说,这审问起来还真的是不知道说顺畅还是不顺畅,老贺很快也意识到这种情况,迅速做了调整,不跟郑军舵在这类话题上纠缠,但凡是提到的一概回避,只问不答,这审问才开始迅速推进了起来。
    这起案子涉及到的问题能够问的都问完了,老贺才问:“除了这件事,这些年你还参与过什么破坏活动?”
    郑军舵在审问中第二次抬起头来,看向霍庭,道:“破坏活动倒也算不上,我要真做了什么了,你们肯定早就发现端倪了,也不会让我藏这么久......你就是根据那件事情查到我身上的?”
    霍庭道:“是。”
    老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霍庭,眯了眯眼,很快又收回来,“说说。”
    “四九年的时候在江城,有人提前电话举报揭发了九三零行动,是我接到的消息,我还是如实汇报上去了,后来提前设伏......那天我在案发地指挥围捕行动,分散搜查的时候,有人过来向我反应情况说是发现了一枚炸弹要交给我们处置,我其实认出来了他的声音,知道他就是举报人,但还是将他当成特务对待了,我隐瞒了炸弹的事情,故意误导了大家说他就是特务。后来那人带伤逃走,等我追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霍庭的心往上提着,看着郑军舵,心中思绪翻腾,越发是看不透这个人了。
    郑军舵是当真不知道霍立维是那次行动的参与者和叛徒吗?就算是不知道,他都紧咬着沈克勤这个老朋友不放,其实也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咬霍庭一口,可他并没有,只轻描淡写的将霍立维身份的事情给带过去了。
    霍庭都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现在竟然没有派上用场。
    如今再加上张文邦的佐证,他的父母的参与者身份完全被遮盖住了。
    可,他又为什么要帮他隐瞒这一点呢?
    郑军舵继续道:“路上有目击者说是他是被车撞死的,那辆车肇事逃逸了,后来我怕人发现,就将错就错将之归为车祸事件收尾处理了。”
    老贺冷声质问道:“你的大义就是罔顾人命?”
    郑军舵反唇相讥:“成王败寇,你怎么说都行,反正因为他的举报害死了我几名战友,整个江城组几乎全军覆没,那次行动也功亏一篑,我为战友报仇错了吗?如果我们立场兑换,换了你们的人,这种举报的人就是汉奸了吧,难道他不该杀?”
    “你......郑军舵啊郑军舵!”
    “随便你怎么说吧。”
    “那个人就是霍庭的父亲,如今你被他发现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郑军舵自嘲的笑了笑,问霍庭:“你就是凭这个怀疑我的?”顿了顿又道,“上面突然开始查当年的旧案,就是你弄的吧?你就是算准我坐不住了,掐着时间过来了,是这样吧?”
    霍庭点了点头:“差不多。”再加上马振东对沈克勤的特别对待,以及“和利,七”。
    不过,当时他怕解释不清楚沈克勤肇事逃逸和炸弹的来历以及父母身份的事情,反倒是引火上身,所以也没有跟上级汇报过这一点,左右即便是没有传达这个意思,沈克勤的项目组还是被作为了重点观察对象。
    现在局面明朗了,所有的危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反倒是更不好提了,这会如果说出来难免有趋吉避凶和邀功之嫌。
    郑军舵苦笑道:“这可能就是一报还一报吧。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这近三十年我就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不知道哪一天这把刀会落下来,这日子我也是受够了,说实在的,现在反倒是一种解脱。”
    老贺冷哼道:“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弃暗投明,不用过这样刀悬头顶的日子,你也可以拒绝做这件事,自己要作死怪得了谁?”
    郑军舵看看他,也懒得接话,并不言语。
    这时有个战士在门口敲门:“首长,沈克勤带过来了,已经审问过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成了特务的帮凶,他说什么都不知道?那批药现在是彻底毁了,还等着用,现在只能再往后推,这件事情他有直接责任!”老贺这会儿脾气暴躁得很,吼得外面的人噤若寒蝉。
    霍庭面上沉了沉,道:“贺首长,沈克勤为人简单,我可以保证他若这么说了,就是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他的人品和立场是可以信得过的。”
    “你保证?你的保证有用那药为什么毁了,我就问你现在药的损失怎么办?这可是救命的药!他如果能够守住秘密就不会有现在的损失了!”
    “那批药并没有受损,您可以去找药检科检查有没有过敏原,如果守住秘密,那对特务的行动就没法预料,现在也不可能顺利抓到人了!”霍庭不卑不亢的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郑军舵面色一变,赶在老贺问话前开口道。
    霍庭道:“沈克勤不会为了任何事情泄密,他这个人很有原则,所以经他口透露出去的过敏原都是幌子!当初我让他透露他为了名誉还不肯,因为任务才妥协的!”
    郑军舵往后一垮靠在椅子上半响没言语,老贺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跟外面道:“叫沈克勤进来当面跟这个特务对峙,一块审了得了。”
    从跟霍庭通过电话之后,沈克勤就一直提着心,今天也是半夜都没有睡着,这会人憔悴得很,在路上就听说了郑军舵的事情,倒是没有吃惊。
    郑军舵一见到他,就大声笑了起来,指着他道:“沈克勤啊沈克勤,你说你究竟是图什么呢,你就是我见过的第一号大傻帽,你跟我这个真特务比起来,他们宁肯是相信我说的话,也不信任你,你说说你可笑不可笑?”
    老贺闻言面上一僵,瞪了他一眼,看向沈克勤和霍庭的目光都透着尴尬。
    “你少挑拨离间,有问题的我们会查清楚,没问题的也不会冤枉。”
    郑军舵闻言只是嗤之一笑,语气在这会变得格外尖锐起来:“少往面上贴金了,当初一句攘外必先安内,被痛骂到如今,如今换了个立场,这对内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这就是权利的魔力,会让原本立场政见都截然不同的人变得格外的相似。”
    “......你给我闭嘴吧!”
    郑军舵蔑然一笑,偏开视线,只望着沈克勤,扬了扬下巴,“这大概是我们俩最后一次有机会这么说话了,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我反正是要死了,你要是问我,我都告诉你,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沈克勤语气涩然,问道:“为什么?”
    郑军舵反问道:“什么为什么?你是说我为什么找你害你?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后华楼的车祸吗?”
    沈克勤愣住。
    郑军舵道:“我知道那天的肇事司机就是你,你从霍立维手上拿了炸弹丢到江面上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军舵闻言鄙夷的笑了,指着他道:“这么多年你吃的苦头真的是白吃了,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呢,说什么你都应,如今医术上你永远也没有提升的空间了,你还能够有什么长进?我这样的人竟然会有你这么蠢的朋友,你觉得你配吗?实在是太蠢了!
    车祸那件事情你以为没有我,就凭你找的关系能够完全压得住,能够彻底掩盖下去吗?再说,炸弹在江面上爆炸的时间,跟霍立维死的时间相差也就是十几分钟,算时间和车速,不是你还会是谁?”
    “看在你这么蠢,我都不忍心欺负你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告诉你吧,其实霍立维不是车祸死的,他之前就中枪了,又知道我肯定不会放过他,他逃不掉,但是那枚炸弹也没有办法解决,我猜他肯定是故意撞到你车上去的,你没必要为此自责这么多年,还将女儿嫁给他儿子,说起来你是帮了他的大忙了,要不然他到死都会被当成特务。”
    老贺闻言眯了眯眼睛,目光审视的望着沈克勤。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郑军舵的影响,他觉得沈克勤这人真的是蛮蠢蛮可怜的,扪心自问,落他头上他......去他娘的鸟!
    霍庭则看了看郑军舵,这会他也确定了对方是真的什么都知道。
    郑军舵对旁人的视线似无所觉,只看着沈克勤,轻飘飘的道:“你也算是破坏我们行动的帮凶了,所以马振东查到之后就挑中了你,他兄弟死在那次行动中了,他要拉你下水报仇,我想想也觉得你很合适,选你没人会怀疑,你也很有动机,最后事发之后再将罪名往你身上一推,你就是现成的替死鬼,所以就是你了,明白了吗,蠢货?”
    沈克勤目光晦然,沉默的跟郑军舵对视了一会,道:“阿媛和桥桥是不是跟着去了台湾?你为了他们不得不妥协的?”既然是将他当替死鬼又何必替他诉委屈说功劳呢。阿媛是郑军舵妻子的名字,桥桥是他的儿子的小名。
    郑军舵怔怔看着沈克勤,突然笑了,随后他捂住了脸,继续笑,笑着笑着就有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自这之后,他就再不肯说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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