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风水轮流转,兄弟两人立场颠倒,中间商一样是贺修文的手下,只不过被卖的变成了他自己。
    “你……休、想……”
    凌凤卿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这种屈辱,当下便起了垂死一搏之心。
    尽管他伤重濒死,体内的金丹也受损不轻,但到底还没有完全碎裂。若是孤注一掷,以碎丹重修为代价,或许还能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金丹碎了,可以再结;若是血脉没了,那就无异于釜底抽薪,相当于古代王朝里的太子硬不起来。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失去这点血脉!
    凌凤卿思及此处,再不迟疑,当下便将全身仅剩的一丝力量灌入丹田。
    修仙界常有“金丹自.爆”之说,凌凤卿这套操作与之类似,亦是凌霄城的独门秘法之一。他不是将金丹当作手.榴弹,而是作为燃料,将碎丹产生的强大能量导入全身经脉,暂时性地重塑肉身,为自己苟住最后一口气。
    简单来说,就是手动回光返照,三秒真男人。
    虽然听上去鸡肋得很,但在这“三秒”之间,他哪怕断手断腿,也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活动自如,创造医学奇迹。
    饶是凌奚月城府深沉,见此情景,也不由地微蹙眉心:“大哥,这倒是我小看你了。”
    砍号重练,无论如何,总是需要一点魄力和勇气的。
    “……滚开!待我回到凌霄城,定会将此事禀明父亲,且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医学奇迹果然惊人,金丹破碎散溢出的灵力修补咽喉,让凌凤卿恢复了开口咆哮的能力。
    ——回答他这声咆哮的,不是凌奚月,而是一道雪亮的剑光。
    舒凫到了。
    “别碍事,让一让!”
    她自魔修大军中一路冲杀而来,通身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双颊与唇边都留有殷红的血痕,如同抹了一层色泽鲜艳的胭脂,又像是地狱中择人而噬的恶鬼。
    这血淋淋的恶鬼刚一落地,首先挥出一记肘击,将挡路的凌奚月撞到一边。
    凌奚月一个没站稳,被她这一肘子拱出好几丈,一头栽进了博美蓬松的黑色长毛里,侥幸免于脸着地的惨剧,只是不可避免地吃了一嘴毛。
    凌奚月吐掉嘴里的狗毛,一口气差点没续上来:“姜姑娘???”
    “你这个二公子很坏啊。抢我人头,点名批评你。”
    舒凫后来居上、横刀夺菜,半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对他指指点点,尽显摇光峰流氓本色。
    接着她转向凌凤卿道:“大公子,在我取你狗头……算了,今天不辱狗,取你鸡头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姚城花童庙虽毁,但其中的厉鬼并未消失,仍然在世上徘徊。那个厉鬼,你将他藏在哪里了?”
    “哼。你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告诉你吗?”
    凌凤卿如今正处于“三秒真男人”状态,如果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他又觉得自己行了。
    他看得出来,舒凫有心超度花童的魂魄,那便算是有求于他,他完全可以倚仗这一点讨价还价。
    既然如此,他自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先哄骗她放自己离开魏城,然后再徐徐图之。
    若是能与自己留守姚城的属下里应外合,将她诱入陷阱,一举杀之,那就再好不过了。
    花童?
    如此方便好用的傀儡,他才不会交到她手上。
    更何况,他早就做好布置,只要他能够平安离开魏城,便会通知属下启动阵法,将所有人都拖入厉鬼深不见底的怨念之中。
    此法消耗甚巨,既然魏城如此不识好歹,就休怪他使用非常手段了。
    因此,凌凤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从容架势:
    “当然,如果你求我告诉你,那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答应放我一条生路,护送我安然无恙地离开……”
    舒凫:“哦,我不答应。不肯说就算了。”
    而后,剑光一闪。
    凌凤卿眼睁睁地看见,舒凫手中的孤光剑如惊鸿飞掠,只一眨眼便横于他颈间,像跳胡旋舞似的,绕着他细长的脖子轻盈地转了一圈。
    一息过后,视野倾斜。
    “……咦?”
    在上下颠倒的视野里,他先是看见自己的胸口、腰腹,再是悬在腰间的家传玉佩,然后是踩着昂贵皮靴的双腿。
    那双脚曾经践踏过无数绝望的弱者,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曾有多少人匍匐在他脚边哀哭乞怜。
    到最后一刻,滚落在这双脚边的,是他自己的头颅。
    ——与他从未放在眼中的“蝼蚁”,殊途同归。
    现在,凌大公子终于和他践踏过的人处于同一水平线,可以身临其境体会他们的感受了。
    值得欣慰的是,他还有很长、很长……漫长到近乎永久的时光,在地狱中体会这种感受。
    “别‘咦’了。”
    舒凫还剑入鞘,冲地上那一脸茫然的人头比了个中指,“你已经死了。”
    第九十七章 各有前程
    世上竟有如此缺德之正道
    凌凤卿人头落地那一刻, 凌奚月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刚把脸从狗毛里拔.出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嘴唇上沾着两撇细细的黑毛——阿玄这些日子被他摧残太狠,脱毛脱得厉害。
    就这么一晃眼的工夫, 舒凫手起剑落, 凌凤卿嘴角上翘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收回, 首级就像个招亲的绣球一样高高抛起, “扑”地一声, 毫无排面地滚落到自己脚边。
    这人头死不瞑目, 一只眼茫然而错愕地睁大, 恰好与凌奚月三目相对, 兄弟兼仇人隔着生与死的距离面面相觑, 各自无言。
    “……”
    这一刻,凌奚月心中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甚至算不上“五味杂陈”。
    他只有一个想法——
    就这?
    就这????
    他的大哥,从小就像一座大山般压在他头顶, 令他惊悸、窒息、辗转难眠的阴影,就这样轻易地烟消云散了吗?
    就这么简单?
    他只觉得置身于海市蜃楼之间, 一脚踏在茫茫雾气里, 没半点真实感。
    但与此同时, 他也真切地感受到,某种长年累月沉积在他心头, 丝丝缕缕渗入他每一道骨头缝里, 漆黑、腐朽、浑浊粘腻的东西, 随着舒凫那干净利落的一剑,原地蒸发成一缕飘渺的轻烟, 飘飘荡荡,不知飞向何处去了。
    不过,现实由不得他感慨——魔修和凌霄城护卫原本正在血战,发现凌凤卿一转眼成了只死鸡,先是如遭雷击、震惊失色,随即双双勃然大怒,立时便要发难。
    一边悲愤欲狂:“大公子!!!狂妄小儿,我与你拼了!!!!”
    一边气急败坏:“二公子,你待如何收场?你看看,这人都成了两段,鹓鶵血还剥得出来吗?”
    “……”
    凌奚月短促地叹了口气,振作精神,转头与魔修们讨论起“分头行动”,“要不,我将他的首级带回,身体随你们处置,如何?你们魔修手段多,回头给他蒸一蒸、腌一腌,再不济就榨一榨,说不定还能挤出个一星半点。”
    这句话实在有点凶残,就连刚剁完鸡头的舒凫也噎了一下,一言不发地向他脸上横了一眼。
    看来,凌奚月的变态本色并未完全改变,只是在恋爱方面,从病娇变成了抖m。
    魔修还想讨价还价:“二公子,为了接你这笔生意,我们可是违抗了魔君之命,背负着偌大风险……”
    凌奚月知晓他们的用意,无非就是想借机多捞点油水,在死工资之外发一笔横财。但他们自有把柄在他手里,此时虚与委蛇应承下来,回头找个机会一窝端了,又有何难?
    然而,却有人不肯给他虚与委蛇的机会。
    凌奚月尚未开口,便只听见一阵悠远舒旷的琴音,如高山流水,风动长林,重重叠叠由远及近,只一瞬间便将他的神魂都裹入其中,似潮水一般淹没灵台。
    “凫儿,退到我身后来。”
    江雪声落后舒凫一步来到,时机掐得恰到好处,不早不晚,刚好容她亲手了断恩仇,又能够及时保护她不被双方围攻。
    事实上,原本暴跳如雷的盛阳长老,看见江雪声出现那一瞬间,便百般不情愿地重拾冷静,磨牙道:
    “江昙,你真以为此事能够善了?大公子惨死,宗主必然震怒,你们九华宗逃不过……”
    “为何不能?”
    江雪声抱琴在怀,长眉轻挑,笑意清润如月华洒落,“我保证,凌凤卿死也白死,九华宗不会因此而损伤一根寒毛。——华月长老,你以为呢?”
    “在你看来,凌大公子是怎么死的?”
    最后两句话,他却是偏转头去,朝向身后另一人道出的。
    “怎么死的?那还用问吗。”
    那人苍白消瘦,一脸困倦病容,恹恹地丧丧地斜靠在轮椅上,一只细骨伶仃的手撑着脸颊,爱答不理地应道:
    “‘大公子勾结魔修,袭击魏城,却不料魔修包藏祸心,觊觎鹓鶵血脉,见战局失利,便翻脸袭击大公子,将他杀害。’此事证据确凿,是我谢芳年亲眼所见。我被魔修牵制,救援不及,看顾不周,自会向宗主请罪。”
    盛阳长老:“????”
    魔修:“!!!!”
    舒凫:……还有这种操作?!
    江(姜)是老的辣,谢(蟹)也是老的肥,这次她算是见识到了。
    谢芳年与摇光峰素昧平生,如今凭空编出这么一套说辞,再联想到他之前提出“容凌凤卿多活一日”,又再三提醒舒凫小心凌山海,显然早已有助她避祸之心。
    舒凫不解其中缘故,暗搓搓地朝江雪声瞄了一眼,却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摇头,传音道:
    【此事是谢芳年主动提出,我稍作权衡,认为对你有利无害,便先应下了。倘若他别有用心,我自会处置。】
    九华宗虽然没有大乘期修士,但有秋掌门、明潇、江雪声三人坐镇,就连凌山海也无法轻易动摇,除非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换句话说,即使谢芳年不开口,江雪声也有信心保舒凫全身而退,只是需要委屈她避上一避。
    不过,瞌睡有人送枕头,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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