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爱老将钟顶天郑重道,“依我之见,龙君身为白龙与朱凤之子,化形之际,毛发颜色理当为红、白交错,方能体现传承。”
    “我……我就算了吧。”
    应龙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红白相间,听上去很像我的脑袋开了瓢,红红白白流了一头,看着挺瘆人的。”
    钟顶天板着脸道:“龙君,慎言。”
    应龙君:“随便说说,不要当真。老师今日前来,又有什么破事……我是说,又有什么要事,需要我拿主意?”
    钟顶天:“龙君,不知是否我上了年纪,有些耳背,我好像听见您说‘破事’。”
    应龙君:“哈哈哈,自然是您听错了。哈哈哈。”
    钟顶天不置可否,显然已对少年帝君的脾性见怪不怪,径直开始讲述近日鸑鷟领地中的大小事宜。
    起初几桩都是正事,比如某地有魔兽作乱,某地有豪强大族仗势欺人,应龙君一一答复,条理清晰,调度得宜,颇有几分明君风采。
    然而,数轮对答之后,话题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琼枝玉兔这一代族长,育有五十六名子女,如今深感苦恼,不知该传位于哪一只才好,恳请龙君定夺。”
    “……”
    应龙君蓦地一怔,表情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不是,这我怎么知道?孩子是他生的,又不是我生的。我不仅没有孩子,连孩子他娘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钟顶天:“玉兔族长说,他可以将五十六名子女尽数送来,跟随龙君左右,请龙君从中甄选。其中,最年长的九十八岁,最小的年方三岁……”
    应龙君:“……”
    一万句脏话在他脸上来回翻滚,又在钟顶天的严肃面容前尽数压下,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
    “其实,他想弑君可以直说,我不会生气的。”
    钟顶天不依不饶:“玉兔族长举棋不定,烦恼已有一年之久,请龙君务必给个主意。若是龙君无法定夺,他明日便将孩子们送来。”
    “我ca……”
    应龙君艰难地将脏话咽回肚里,太阳穴突突乱跳,一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方才换上一副生无可恋的麻木表情,“好吧,那我便给他一个主意。”
    “在我看来,玉兔族长如今犹豫不决,只因尚未被逼到绝境。”
    “请老师告诉他,本君有龙阳之好,雌雄不忌,准备将他五十五名子女纳入后宫,他可以自行选择一人留下。”
    应龙君眼神空洞,满脸都写着“我十八岁,我好累,我的前半生都嫁给眼泪”,“只要我勇于牺牲自己,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此一来,族长一定能够选出最合意的继承人。老师以为如何?”
    “好,此计甚妙。那么,我们接着谈下一桩。”
    钟顶天丝毫不觉得这个回答有什么问题,流畅无阻地接下去道,“东海鲛人三公主,对她从海中救起的人族青年一见钟情。但是,对方却误以为另一名女子是救命恩人,对此深信不疑,拒绝了三公主的求爱。公主无计可施,恳请龙君成全。”
    应龙君:“……我肏!”
    他实在忍无可忍,愤慨地一拍大腿:“这也要找我?我今年不足百岁,在妖族中尚属幼儿,论辈分还要管三公主叫一声‘姑姑’,如何懂得这些!”
    “龙君,我似乎听见一个绝不可能出自您口中的词,好像是什么‘草’。”
    钟顶天对他的崩溃熟视无睹,面不改色,“您是否想说,三公主应该寻找迷惑神智的灵草,让男子改变心意?”
    “改变个p……”
    应龙君抬手掩住嘴唇,别过头去假装咳嗽,“不对,等一下。您的意思是,三公主与那名男子素昧平生,互不相识,只是在海中救过他一命,自此便情根深种?”
    钟顶天:“正是。”
    应龙君:“既然如此,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男子生得俊。而且,海中相救,生死交关,容易给人以‘宿命相逢’之感。”
    钟顶天:“不错。”
    应龙君:“那便再雇一百个相貌英俊、身家清白的年轻男子,每日朝东海中扔一个。她救得多了,见怪不怪,自然便不会觉得头一个多特别了。”
    钟顶天:“好,我立刻着手去办。”
    应龙君:“切记,要雇水性好的,最好能一口气从岸边游到鲛人水宫。否则万一她看不上,没有出手相救,那就不好收场了。”
    钟顶天:“龙君仁慈。”
    应龙君:“您说的是,我也这么认为。”
    他顿了一顿,清秀面孔微微抽搐,浮现出一层饱经风霜的疲惫笑容:
    “……不过,诸位对我,好像不怎么仁慈吧?”
    ……
    花解忧:“…………”
    舒凫:“…………”
    就像她前世今生从未改变一样,江雪声对玉兔和鲛人的关照,好像也是一以贯之,从无改变。
    只不过,她忽然有种感觉……
    ——他如今变得这么狗,该不会都是他们逼的吧???
    第一百零一章 凤凰台
    却已经承受了太多生活的重担
    江雪声的“过去”, 一向是个千古之谜,舒凫也有过许多五花八门、天马行空的想象。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
    “先生,他真是太苦了。”
    舒凫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鳄鱼眼泪。
    花解忧:“……”
    是吗, 我看你还笑得挺开心。
    也许是因为上古神兽的生活太过精彩, 不知不觉间, 花解忧也淡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开始专心致志地观看剧情。
    应龙君一度被凡人奉为“龙神”, 看似高高在上, 过的却不是人过的日子, 可见神明并不好当。尽管地位尊崇, 受人香火, 但这香火的燃料,只怕都是他自己的龙脂龙膏。
    除了妖族之外,凡人百姓也没放过他。
    当时姚、魏两城没有“花童”之说, 大大小小的龙神庙遍布各地,人气火爆, 门槛几乎被百姓踏平,不亚于如今的花童庙。
    各处龙神庙均有小妖值守, 负责记录凡人千奇百怪的愿望, 并将其转达给龙君。
    对于一些无伤大雅, 或者确有需要的愿望,应龙君慷慨大方, 从来不吝于满足:
    有人罹患重病, 求药无门, 他便用自己的灵力滋养一片药圃,隔三差五拔一株送人;
    有人家徒四壁, 需要一笔钱读书进学,他亲自去给鲛人小孩讲悲情童话,哄他们落两滴眼泪,一颗泪珠剖成六瓣,便能改变六个凡人的人生,还能给小人鱼积累功德;
    还有女子苦于其貌不扬,处处受人奚落,他便会赠予东海特制的海藻泥,有美容养颜之用……
    舒凫:在?宁就是修仙界的快乐王子?
    不过,也有应龙君实现不了的愿望。
    比如,凡间有男子朝三暮四,倚仗岳家发迹后抛妻弃子,卷走家财另觅新欢。发妻和新欢争执不休,先后前往龙神庙许愿,希望龙神让男子对自己一心一意。
    应龙君略一沉思,派遣手下精通医术的妖修前去,随手摘了这男子一对蛋,给两名女子一人发一个,告诉她们:这男人没有心,所以也没有人能掌握他的心。不如退而求其次,掌握他的蛋。
    还有户人家,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三女儿刚落地没两天,丈夫便硬拖着苍白虚弱的妻子一起出门许愿,祈祷下一胎能怀上儿子。
    在龙神庙中,他信誓旦旦地声称:“倘若我得偿所愿,就将女儿进献给龙神。”
    第二天,这位丈夫就发现自己肚子大了,据说是被灌了一种类似于女儿河水的灵泉,能够产生“假孕”效果。
    丈夫呼天抢地,挺着肚子跌跌撞撞地跑去龙神庙讨说法,应龙君一笑置之,用神识给他传了一句话:
    “你说想要‘怀上儿子’,不是吗?你许的愿,那当然是你自己怀。”
    后来,夫妇两人各奔东西,妻子带着女儿一起迁到东海岛上生活,丈夫经历了十个月的孕期苦难,孩子没生出来,却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从此患上了不孕不育不举的毛病。
    舒凫:失敬,原来宁是修仙界的女权先驱。
    三千年后,以女子为尊的东海玄玉宫,其创立者东海月蛟本是龙族后裔,现在她有些明白过来了。
    ……
    总而言之,江雪声作为“龙族帝君”度过的日常,就是如此平淡而琐碎,没有大风大浪,同时又累得像条狗。
    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作为一条水灵灵的小白龙,他在最好的青春年华里,过早地体会到了情感纠纷、婆媳矛盾、学业苦恼、社畜辛劳、育儿困境……等一系列人间疾苦。
    对于他来说,唯一能够获得片刻喘息的闲暇时光,就是每月一次,前往鸑鷟族长——钟顶天府上,与五凤少族长切磋交流,学习充电的时候。
    钟顶天准备的修炼场地十分高端,乃是一座布局开阔大气的庭院,其中设有各类阵法,将有限的空间拉伸扩大数倍,模拟出冰天雪地、刀山火海、电闪雷鸣、万箭齐发等各种场景,既方便又逼真,可以随时入内修行。
    “去你的,小爷不干了!”
    她刚来得及草草观察一圈,便只听见一声高喊,一名灰头土脸的鸑鷟少年从阵中冲出,一瘸一拐、磕磕绊绊地向门外跑去,边跑边扯着嗓门大声嚷嚷:
    “什么破阵法,烟熏火燎的,根本就不是鸟待的地方!父亲逼我,你也逼我!我只是不想修炼而已,我做错什么了?”
    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鸑鷟,是因为他不仅身穿紫衣,而且染着……不对,生着一头微卷的粉紫色长发,在日光照耀下binglingbingling闪闪发亮,像是一朵新开的芍药花。
    如果说钟顶天的造型是杀马特,那么他更像是个玛丽苏。
    然而,这紫发玛丽苏一开口,又是个不请自来的精神小伙:
    “我堂堂一族少君,为何要受这种罪?你等着,待我继任族长,头一件事便是自封为王,谁要向你这种恶龙低头!哼!”
    “不愧,回来。”
    年轻的应龙君随后出现,身姿挺拔潇洒,颇有一番少年风流,周身却披着一层沉沉暮气,看上去更像是少年他爹。
    他身形一闪,凭空里瞬移四五丈,拦在紫发少年身前,轻飘飘地一巴掌将他拍了回去。
    “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继续。”
    “哇……?!”
    这少年外貌如此独特,自然就是钟顶天的独生子,鸑鷟少君钟不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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