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云眼也没眨一下,干脆回答:“在紫微仙会上打人,能叫打人吗?”
    “这——”
    舒凫慢悠悠地拖出个长音,而后会心一笑,伸手与昭云击了个掌,“算我一个。咱们俩一起套,打他个双份的。”
    “好说。还是凫妹上道。”
    ……
    紫微仙会是百年一遇的盛事,除了九华宗之外,天下间各门各派,皆有精英弟子摩拳擦掌,踊跃报名。
    光是与舒凫相熟的,就有天衍门的季韶光,玄玉宫的魏芷,以及……
    “姜姑娘,许久不见。”
    今年的紫微仙会在西州举行,繁华富庶,正是凌霄城地界。舒凫一行人御剑前往会场,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拍张集体照留念,就与笑容可掬的凌奚月打了个照面。
    与二十年前相比,凌奚月的容貌无甚改变,气质却大为不同。
    想当初,他在乌烟瘴气的凌霄城苟且偷生,上有垃圾大哥,下有孽障三弟,不得不察言观色、曲意逢迎,脸上永远贴着一层灵巧而乖觉的笑意,眼底却没有半分笑影,一双冷冰冰的黑眼珠煞是瘆人,像是个戴着人.皮面具的木偶。
    那笑容是他的面具,又像是一张保鲜膜,薄薄一层覆盖在他脸上,就能遮掩内中悄然发生的腐烂。
    ——但是,如今的他却不一样了。
    至少,当凌奚月迎向舒凫的时候,温柔多情的春风吹满少年面孔,任谁都能看出那笑容发自真心。
    他一开口,仍是那句熟悉的开场白:
    “多年未见,姜姑娘风采依然,令在下心向往之。”
    “久违了,凌二公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人(与他的狗)还曾帮助谢芳年脱险。于情于理,舒凫都不介意给他一点面子:“你要‘心向往之’,我也不拦着你,你就一个人慢慢向往吧,记得不要打扰我。”
    ——当然,她所谓的“给面子”,在旁人眼中已经近似于打脸了。
    唯独凌奚月求仁得仁,十分满意:“多谢姜姑娘。姑娘宽宏大度,奚月始终铭记于心。”
    “你还叫‘奚月’吗?”
    舒凫听他自称,不禁有些好奇,“我听说,如今你大权在握,颇受凌宗主器重,大可以改回原来的名字。”
    凌奚月摇头:“不必了。若我一直是‘凌凤曦’,大概也只能长成大哥和三弟的模样。不是还有个说法,叫做‘贱名好养活’吗?”
    “阿凫!”
    就在此时,黑博美阿玄从凌奚月身后闪现,一跃而起,抢占舒凫怀中的位置,“好久不见,我想死你啦!你知道嘛,看不见你的时候,阿月他都不笑唔唔唔……”
    凌奚月一把捂住狗嘴,抬眼冲舒凫满怀歉意地笑了笑:“阿玄口无遮拦,姜姑娘不必介意。”
    阿玄拼命挣扎:“呜呜呜你嗦神马……明明似李让我呜呜呜呜!!!”
    凌奚月拼命按狗嘴:“姜姑娘,这都是阿玄的胡言乱语,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思慕之情与日俱增,也都这么熬过来了,往后还能接着熬下去。”
    舒凫:“……”
    看来今日这一出,包括阿玄的插嘴和投怀送抱,应该都是凌奚月安排好的。
    好个原男配,一开口就是老绿茶了。
    问题是,倘若这是一篇言情小说,男绿茶撬墙角,在剧情前期尚有一战之力,说不定还能掀起个几尺浪来;但到了眼下这一刻,生米都已经煮成煲仔饭,早被人吃干抹净了,任凭他使尽浑身解数,又能有什么用呢?
    你想撬墙角,可我们的墙和地面,早就已经长在一起了啊!
    “凌二公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本着最后一点善意和良心,舒凫诚恳地开口劝说道,“从前,有一位南宫魔君,他同样对我一见钟情……”
    ——然后,魔君就追随修仙界核心价值观,走上了自我改造、自我提升,积极向组织靠拢的道路。
    “他最终发现,自己所爱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价值观,或者说是我的原则、理想和信念。二公子,在我看来,你和南宫魔君是一样的。你想追寻价值观,不必执着于我。”
    凌奚月:“……”
    ——对不起,你这样比较,让我感觉自己的智商遭受了一些侮辱。
    ——而且,他喜欢你的价值观,我就不能喜欢有价值观的你吗???我也不是价值观性恋啊???
    “…………”
    就在凌奚月与舒凫交谈的同时,江雪声带着自家三个徒弟,远远站在一边,从容不迫地袖手旁观。
    看他那平静的表情,仿佛舒凫只是与阔别重逢的老同学打声招呼。
    柳如漪感慨道:“先生,你平日那么紧张师妹,连一只……食铁兽的醋都吃,怎么真遇上师妹的追求者,反而这般淡定?”
    司非毫不爱惜自己的美人鱼形象,三两下撩起飘逸的纱衣:“师父,需要我去咬他吗?”
    “不必。”
    江雪声淡淡拦下他们,“凌奚月打动凫儿的可能性,还不如区区一只食铁兽。如此可悲之人,咬他又有何乐趣?只要他别为情所困、横剑自刎,死在摇光峰门口,旁的且随他去吧。凫儿冰雪聪明,自会料理。”
    昭云“扑哧”笑出声来:“我就知道,先生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要说这凌二吧,命途颠簸,否极泰来,唯独爱上我们凫妹,算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不幸了。”
    江雪声回过头瞪她一眼:“说什么傻话?他这样的人,能看见凫儿一眼,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运。即使因此而耗尽一生好运,亦是理所当然。”
    昭云:“……是是是,您说得对。”
    ——倘若这是一篇言情小说,有这种男主,大概是所有男配最大的灾难吧。
    “而且。”
    江雪声接着道,“如今他想接近凫儿,用不着我出手,自有人会为我解决。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费力气?”
    话音刚落,只听见“嗳哟”一声,原本稳坐钓鱼台的阿玄被硬挤出舒凫怀抱,四脚朝天落在地上,狗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懵逼。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熊猫幼崽,以及一只圆滚滚、白花花的小海豹。
    “啊。抱歉,阿玄,他们是我的灵宠……”
    舒凫对凌奚月没什么怜惜,却很心疼狗,忙不迭地腾出手来抱他。
    然而,她的手刚一伸出,就有另一个毛茸茸的物事落在掌心,阻止了她安抚博美的动作。
    那是一只通身洁白似雪、双眼湛蓝,轻巧得好像一团云彩,可以稳稳当当站在她掌心的……
    ——矮脚猫。
    当然,在摇光峰特定语境中,矮脚猫=不愿透露姓名的凤族人士。
    舒凫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传音过去询问道:
    【谢前辈?你不是说,要留在摇光峰陪孩子,这次就不跟来了吗?】
    是谢猫猫!
    爷的青春回来了!.jpg
    “别自作多情,我不是担心你。”
    矮脚猫——谢芳年不冷不热地睨她一眼,一口教科书式的傲娇发言炉火纯青,“我确实不想留瑾瑜一个人,所以,我把她一起带来了。”
    话音刚落,舒凫只觉得肩头一沉,却是只白毛红眼的龙猫跳了上来,柔软细密的绒毛在她耳边摩挲。
    龙猫是软乎乎的一团,双眼好似红宝石般明亮,毛色不是纯白,而是一种淡淡的粉白色,令人联想起初春时分的杏花。
    “抱歉,舒凫。”
    龙猫——风瑾瑜在她耳边轻声道,“此事关系到凤族,我和谢前辈也想看看,能否在仙会中帮上忙……”
    人见人爱的凤凰公主开口,舒凫自然一口答应:“没问题,多谢你惦记着我。不过,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平日就住在我的画卷里,免得引人觊觎。”
    而另一边,凌奚月和阿玄眼睁睁看着舒凫左手一只猫,右手一只熊猫,肩膀上蹲着龙猫,脑门上顶着海豹,一时间面面相觑,目瞪狗呆。
    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是,这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吧???
    “姜姑娘。”
    凌奚月没认出谢白猫的真面目,险些被花团锦簇的绒毛晃花了眼,艰难地挤出笑容:
    “这些……莫非,全都是你的灵宠吗?”
    舒凫挠着谢白猫柔软的耳根,随口回答:“是啊。”
    凌奚月:“……”
    阿玄:“……”
    唉,爷俩的青春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故人来
    反派的青春结束了
    这一届紫微仙会的会场, 据说是仙君亲自决定,位于西州最大的仙城之一,其名为“朔月城”。
    “二公子,‘朔月’这名字何解?以凌霄城的作风, 我还以为会叫‘艳阳城’之类。”
    见凌奚月彻底放弃了“靠狗攻略”的念头, 舒凫见好就收, 让熊猫和海豹回到画卷中, 自己只带着谢芳年和风瑾瑜, 正好一边一个, 满满当当地占据双肩, 像是裹了一圈雪白的毛领围脖。
    尤其是龙猫风瑾瑜, 粉嫩嫩的一团, 与舒凫红白二色的衣衫十分相衬,一眼望去赏心悦目,人比花娇。
    只不过这朵娇花, 却不是任何人都能攀折的。
    “姜姑娘,这便是你有所不知了。”
    凌奚月一路上都拿眼角斜睨着江雪声, 眉心打了个死结,颇有几分郁愤不平之色, 但面对舒凫仍然十分殷勤:
    “这座‘朔月城’, 本是千年前魔祸中覆灭的古城, 名字也是昔日的鹓鶵族长所取。如今在遗址上重建,为了纪念先祖, 我们没有改变地名。”
    司非好奇地探出鱼头:“凌霄城不是以旭日自居吗?为什么会叫朔月?”
    “当年, 凌霄城还未建立, 鹓鶵一族也未曾自比为太阳。”
    凌奚月语带怅惘,将往事娓娓道来, “所谓‘朔月’,与满月相反,是指一月间月光最弱的一日,夜空昏暗,不见清光。鹓鶵先祖以此自勉,意指我族后人,当有……”
    说到这里,他浓密的眼睫轻轻一颤,仿佛细草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嗓音也随之低沉。
    “我族后人,当有潜身黑夜之觉悟,踽踽独行之决心,不求光耀后世,不畏寂寞苦寒。纵使不为人知,不得回报,也须得初心不改,矢志不移,如同无人得见的朔月一般,泽被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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