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檀斟酌着还没回答,江绪瞥了眼离演武场有近十丈距离的梅林,抬腕旋柄,利落地反手将剑推了出去。
    明檀顿了瞬,目光迟缓地追着剑柄落在树上,一息后,那棵不甚粗壮的小树应声而倒。
    “……”
    “夫君,还是你比较厉害,你砍死了我的绿萼呢。”
    昨儿被敲了一闷棍还在屋中休养的绿萼忽然打了个喷嚏。
    练完武,两人又一道回启安堂用早膳。
    江绪看着明檀斯文喝完补汤,想起封太医说的调养一事,忽道:“你身子弱,以后都早些起,与本王一道去演武场锻炼。”
    明檀迷惑:“我锻炼什么?”
    “你想练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练。”只想当美美的王妃。
    “……”
    “本王可以教你射箭。”
    “……”
    并不想学。
    “或者练八段锦。”
    “八段锦是什么?”听起来甚是优美。
    恰巧婢女来禀,云姨娘前来给王妃请安,江绪便吩咐道:“给王妃展示一下八段锦。”
    云旖:“……?”
    她看了眼自个儿前来请安特地换好的锦裙,到底是没敢违抗主上命令。
    “双手托天理三焦!”说着,云旖便双手往上,利落高举。
    “左右开弓似射雕!”她双腿跨开,呈弓步,一手收在胸侧,一手往外推。
    等等,等等……这动作未免也太难看了!
    明檀惊住了,根本无法想象自个儿每日要在演武场上对着她的夫君做如此粗犷的动作,忙叫停道:“射箭,夫君你还是教阿檀射箭吧。”
    射箭好歹是要手把手教,很有夫妻情趣的样子。
    江绪“嗯”了声。
    云旖也收了动作,安分杵在一旁。
    明檀叫她一块儿用膳,她摇了摇头。
    她自问没有王妃那般好的承受能力,虽然早膳精致丰盛到有些晃眼,但跟主上同席用膳,她怕自己当场哽咽而死。
    “请了安,还不退下。”声音很淡。
    “……是。”
    云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主上发了话,她遵从本能,下意识便躬身垂首,往外退。
    直到走出启安堂,云旖才发现藏在胸前的桂花糖糕,哦,她是来给王妃送桂花糖糕的,说好了今日要给王妃补一包桂花糖糕,她五更便翻墙出去,等到卯时三刻店家开门,才买到了第一炉的桂花糖糕。
    她想都没想便往回走,可方进屋,她便远远瞧见王妃用个早膳竟莫名用到了王爷身上,斜斜坐着,还搂着王爷的脖颈,不依不饶问道:“夫君砍了我的绿萼,要如何补偿?”
    什么,绿萼姑娘被王爷砍了?
    “你想如何补偿。”
    “嗯……那夫君喂阿檀喝粥。”
    为何要喂,方才王妃自己用膳不是用得好好的?而且,绿萼姑娘的命就值一碗粥?不是说绿萼姑娘从小便陪着王妃长大么?如此莫名的要求,想来王爷一定不会答应。
    这念头方从脑海中闪过,她便眼睁睁看着王爷舀了勺粥,送到王妃嘴边。
    “……”
    王爷真喂了。
    绿萼姑娘的命真的只值一碗粥。
    第四十八章
    云旖的心空落落的, 昨日没有照料好王妃,是她与绿萼失职, 受罚也是应当, 可绿萼姑娘陪伴王妃多年, 都直接被砍了, 那她……
    想到这,她放下桂花糖糕,悄然离开了正屋。
    “云姨娘。”
    在回廊, 忽然有人喊她。
    云旖转头:“素心姑娘。”
    素心温和笑着,上前递了递手中点心:“姨娘可要用些, 方从膳房拿回来的酥酪,正热腾呢。”
    “不用, 多谢。”
    都要死了, 没胃口。
    素心也只是见她平日来启安堂时爱吃这个,倒没勉强:“那姨娘慢走, 我给绿萼送去了。”
    “等等, 绿萼?”
    “嗯, 怎么了?她那一棍敲得比娘娘狠些, 昨儿娘娘让太医也给她瞧了瞧,说是要静养几日,还在屋里歇着。”
    没砍死?
    云旖顿了顿,忽问:“素心姑娘, 绿萼姑娘的名字是有什么来历吗?”
    素心虽不知她为何会有此问, 但还是耐心答道:“倒也说不上什么来历, 娘娘幼时喜欢梅花,所以我与绿萼被分到娘娘身边时,都用了梅花赐名,娘娘从前在侯府的院子叫‘照水院’,也是梅花名。”
    云旖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便往前走。不过走了没几步,她忽然又退回来,拿了一小叠酥酪,正经道:“绿萼姑娘一个人也吃不完,我帮她分担一些。”
    “……?”
    素心略有些迷惑地看了看云旖的背影。
    今日江绪要入宫,用完早膳后,明檀一路将他送至二门,心里头不免有些担忧。
    虽说她家夫君深受圣上信重,不合规矩的事儿也不止干一回两回了,但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个侯爵,到底也不算小事。
    只不过她不通朝政,她家夫君看起来又没多在意,她稍稍问了两句,也不好再多问。
    成康帝下了早朝,便一直在御书房等江绪。一直到隅中时分,他所等之人才姗姗而至。
    成康帝气笑了:“你倒是好兴致,昨儿不来,怎么,是在府里头睡了个饱觉,今儿一早还练了练武,用了顿早膳才想起出门?”
    “陛下怎么知道?”
    成康帝:“……”
    他若是突然崩逝,想来多半是被江绪这厮给气的。
    他半个字都不想多说,只点了点桌上那两大摞折子:“自个儿好好看看。”
    在平国公府当场杀了江阳侯,无论缘由如何,言官势必要上奏弹劾。今儿早朝,满朝文武都在议论昨日平国公府所生之事。下了朝,折子也如雪片般飞上了成康帝的案头。
    当然,被参的不止江绪,平国公府也被参了不少本,甚至还累及章皇后,已死的江阳侯与宜王府被参得更为惨烈。
    其实令成康帝烦忧的并不是江阳侯之死,而是如何处置奉昭。
    奉昭此番行事,本就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意,做得明目张胆,压根没指望全身而出。至于给宜王府带来的灭顶之灾,在她看来也不过是父王母妃偏心长兄应得的下场。
    押入大宗正司后,奉昭供认不讳,甚至主动将她的谋划交代得清清楚楚,这里头,还牵扯出了些平国公府的私事儿。
    她之所以能在平国公府横行无忌,也少不了平国公府里头内应的助力。
    公卿世家盘根错节,姻亲关系原也复杂,平国公府三房老爷就娶有一位平妻,是宜王妃的娘家庶妹,也就是奉昭的姨母。
    奉昭从前便知晓些这位姨母的要紧把柄,这位姨母又素来与三太太不睦,惯爱给三太太添堵,加之以利相诱,奉昭这才能在雅集之上便宜行事。
    她认罪认得彻底,宿太后那边为着翟念慈也难得地递了话,所有人都等着个交代,此番不严肃处置奉昭,是不行了。
    可处置了奉昭,南律的和亲该如何是好?
    南律是南夷小国,紧邻云城,地势高,易守难攻。大显因与北地不睦,马匹交易已断多年,好在南律国也盛产良马,两国之间一直保持着友好的茶马互市之交。
    此次南律新王登基,希望能与大显继续保持友好互通的关系,所以意欲派使臣前往大显,求娶一位公主。
    这一消息,月前易政之时,便有暗探传回。
    抬位宗室女和亲这种小事,成康帝没理由不答应。
    他早先与江绪略略商量过一回,心下觉得,宜王府的奉昭郡主是和亲的上上人选。
    一则奉昭正值适婚之龄,二则宜王府两头不沾,无甚顾忌,三则宜王一家本就是从云城回京,对南律也不算陌生,于情于理都比其他宗室王女合适。
    可他太不在意宜王府了,这事儿一直没和人打招呼,宜王夫妇浑然不知,竟暗地里盘算着要将奉昭嫁给江阳侯,以至于奉昭绝望不满,惹出这诸般事端。
    现如今,就算是朝臣及各家能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同意让奉昭和亲,那南律也不是个傻子,塞给他们这么个德行败坏名声臭到不行的女子,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他们南律么,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
    眼瞧着使臣还有几日就要进京,这人选,一时竟找不到更为合适的了。
    适龄的宗室女子本就不多,南律又是边陲小国,还已立王后,相比于和亲为妃,有些底子的宗室自然都更愿意在大显择一门乘龙快婿。
    “现下你说,该怎么办?”成康帝问。
    “奉昭品行不宜和亲,另择便是。”
    “你说得轻巧,你给朕择一个试试?”
    江绪淡声道:“永乐县主。”
    “永乐不行,永乐怎么……”成康帝下意识便要驳回,可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顿了顿。
    永乐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与江阳侯同处一室,已然失了清白,可她是被陷害,品行并无过失。
    且大显所在意的女子贞洁,在南律根本就不值一提,南律民风开放,王后都是二嫁之身,必然不会介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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