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污吏……
    这些话于她来说,无疑都是讽刺。
    除掉的那些人,不过是威胁了他的名声而已。要么,他便是借此树立威信。
    “郡主,你听到了吗?谢皇如今在东陵,受人敬仰,一如当初的奉安一般。他做错了事,现在,都在做对的事。若是有人将他除了,不顺民意,无异于再次将百姓推于火海之中。”景云国师脚步放缓,看着议论的一群人,若有所思道。
    “那又如何?”慕槿淡淡蹙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初的事,看来国师大人很是了解。你专程走路,怕是不止怀念东陵这一个目的吧?还要继续走么?”
    绕是她也没想到,若非她亲耳听到这些,恐怕,她也不会相信,谢青含如今在东陵百姓心中,已有如此高的地位。这么多人竟然都愿意护着他!
    于她而言,无非是一个笑话。
    经历过往种种,她也能深谙民心所向之重要性。怪不得,他在短短几年之内,便能收服边境各分裂势力。
    他当初在父皇手底下做事,怕也学了不少治国之策罢。攘外必先安内,他竟是用得如此通透。
    若非她的人出其不意,恐怕,也不能从边境那几位手段历害的将军手中得逞。
    她若是不费一兵一卒地将谢青含拉下这至高无上的位子,让他饱受万民唾弃,那她的目的,不就达成了一半了吗?
    可是,脑海里,却又莫名想起很久之前,她的愿望。
    她最初的心愿,是什么呢?
    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火波及,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难永享太平。
    她的皇兄,以后会是一位明君,照拂百姓,体会他们的疾苦。让那些无家可归之人,饥寒交迫之人,都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温饱不愁。那位明君,深受百姓爱戴,就算是外敌入侵,他们也可以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共同抵御外敌。
    现在,这些事,她的父皇没有做到,否则,哪会有她常年在外浴血奋战的机会。
    而她父皇没有做到的,如今谢青含,却全都做到了。她看到了当初的心愿达成,心里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让东陵皇宫火烧了三天三夜,让她的父皇母后死于叛军的大刀之下。让她曾经希冀的美好,全都化为一片灰烬。
    而现在,却也是他,将她曾经的希冀一点点的编织起来,一点点地实现。心底里,莫名因此有点犹豫的感觉,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可是,另一个自己却在告诉她,她必须得去。凭什么他要这么做!明明做了恶人,却还要故扮好人的嘴脸!
    景云国师偏头看她神色,一时间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心知她心底此刻在纠结什么,怨恨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以前,她满心热血,连他的庇护民生之心也敌不过她满腔热血的万分之一。现在,却看到手刃了亲人的仇敌将她以前所向往的东西变得越来越近,她又怎能不恨?
    自以为,他从前是懂她的,可是现在,他却早已没有资格懂她。
    奉安,没有成为过去,只是,她将自己的一切埋在了过去。
    “有时候,你所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眼睛会骗人,自己也会骗自己。郡主,你不妨,再认真地想一想,不要轻易下决定。”他认真地说。
    他只是不希望她后悔。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自知比你更分得清。用不着国师大人在这儿提醒。”慕槿不悦地道,“不要再用你的慈悲为怀自欺欺人了,更不要用你所谓的是非分明来蛊惑他人。你的是非,在我这里,不值一钱。”
    自己都做不到的人,凭什么还教他人做到?真是可笑。她现在是一点儿废话也不想同他讲,只怕她一个没忍住就将他给劈开了。
    景云国师闻言,敛下了黯淡的眸子,看着遥远的街巷外,比城门更要朦胧不清的山。
    似乎,他对她已习惯性的事,在她这里,早已经陌生至极了。甚至是厌恶,甚至透过那双眼都能清楚地看见,曾经对他的行止有礼,如今早已成了无所谓。
    若是让他再选择一次,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愧疚难受了呢?分明知道他早已没有资格同她说些什么,可是他的下意识反应已经越过了他的理智。
    “既然国师大人无法抉择,那我来选择罢,这样走走停停,也不知道何时能到宫里。骑马罢。”慕槿已不想同他多待一刻,只想去宫里将她想知道的事给弄清楚,然后再做下一个打算。
    连坐马车都省了。
    她也不管景云国师有何意见,挥了挥手,很快她的手下便送来两匹马。
    景云国师自知说不过她,只好与她一同骑马到了宫门处。两人是悄悄入宫的,一路上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想来是谢青含特意安排好了。
    慕槿二人被人领着,绕过了好几处园子。这里的一草一木,与她印象里的宫殿别无二致。看得她不由晃了晃神。
    她记得,那场大火,早已将这里的东西烧成灰烬,墙垣旁的草木,皆是一抹黑。而今七年已过,没想到这里的东西还能恢复成以往那般。
    就连方才路过的那一片池塘,里面的鱼,依旧是异域那边极为珍贵的鱼种。浑身透着淡淡的蓝色,仿若透明一般。
    她看见了,那些都还是鲜活的。若是她猜得不错,这个时节,这里还无法养活这些鱼。这些更换的水,也必须从异域运来。每隔三日置换一次,方能养活这些鱼。
    难不成,宫里还有谁和她一样,也喜爱这样稀有的东西么?如今他成了东陵万人之上的人,身边想要攀附的女人,多不胜数。
    可她两年前接到的消息却是,他自登位以来,六宫虚设,但凡敢踏足后宫里的女子,轻则剜足,重则剁尸喂鱼。就连他身边位子的一个女人苏瑾茹也不例外。
    这倒是让她觉得稀奇了。
    如今已过去这么多年,那些大臣送来的女子,应该能堆满那空荡荡的后宫了吧?或许,已经住满了人。
    以前,谢青含也是一个清雅无双之人,姣好的面容引得东陵女子为之倾倒。他那时不动心,不代表现在没有。一个人,变化真的很快,兴许在不知不觉间,就已面目全非了。
    “到了。两位,请进吧。”耳畔传来宫人尖细平和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这位宫人不是老人,并不识得以前的国师。况且,传言都说国师已经去世了,要么便是去外游历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应该引起百姓的轰动才对。
    “走罢。”
    景云国师看了眼身旁的女子,这才开口叮嘱,率先走在前面。
    慕槿抬头看了看,知道这里乃是谢青含的书房。他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上朝,外人都难以得知他的消息,真中毒了?
    随着大门打开,慕槿跟在景云国师身后,看不到前面有什么情况。目光垂落在地上,看着黑色的地板,倒映出她模糊的身影。
    “你来了?”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慕槿的脚步不由一顿。多日未见,这道声音听起来竟像是有些气虚不足?
    景云国师轻应了一声,随即走到书房右手边坐下。慕槿此刻扮作他的亲信,自然也得跟在他后面站着。不过却是一直恭谨地低着头。
    “你下落不明的这些年,着实让我担心了许久。派人出去寻你,也是杳无音讯。”书房里,有些安静,过了好半响,谢青含才缓缓开口。
    并且他已离了位置,向景云国师这处走来。他的言语之间,听不出有多久违,多担忧,反倒是透露着一股平静,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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