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当初北伐时大家意气风发的斗志,想起当初大家为建立民主共和国所做的努力,韩景轩依然心怀希望,他相信,在民族大义面前,国共是可以再次联合的,能联合北伐为何不能联合抗日呢?
    于是,在总司令的生日宴会上,见他心情不错,韩景轩趁机说道:“总司令,咱们打日本人吧!”
    没成想原本喜笑颜开的总司令忽然脸色一变,继而勃然大怒,他拍案而起吼道:“眼前有匪患,打什么千里之外的日本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花那么多钱养着你们,就是留着日后剿匪的!”
    可韩景轩的话引起了在座许多人的一致认同,大家苦口婆心地劝着,陈述联合抗日的大道理,总司令听着,不由得捏着眉心皱紧了眉头,在一片叽叽喳喳声中走上高台,通过扩音喇叭说道:“我重申了很多遍,许多人依然不能理解,我们的方针是攘外必先安内,如果大家心都不齐,各行其是,如何抵达最终的目的地,如何建立我们的民主共和国?”
    话音刚落,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台下顿时鸦雀无声,韩景轩抬头环顾一张张报国无门的面孔,眼中均流露出不解与失望。韩景轩一声叹息。
    剿共不利,他以为上面一定会处分他,不知是不是章将军保他,他并没有受到处分,只是被停职闲置。其实上面是考虑到,他和章将军是一路的,都是对内主和对外主战,现当下,国共两党分分合合,一切皆因局势而定,等到和谈的时候正需要这样的人。当初留下章将军去黄埔军校任教的时候,也是如此考虑。上面暂时闲置他,是还没考虑好他的去处,再让他剿共已经毫无作用,像章将军一样任教也未为不可,不过还有一个更好的去处。
    韩景轩很少后悔,此刻却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在总司令生日宴上提出抗日的话,虽然明知即便不说最终也会将他的队伍从战场上撤回,不过这无异加速了这一过程,他未能给红军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战略物资。
    韩景轩不知道,自己在战场上的相关情况,已经变成了一份文书传达到有关同志手中,此刻,坐在老隋的对面,秋玲双目炯炯,只听老隋说道:“从苏区传来的消息,战场上韩参谋和我们的人秘密会晤,并且达成了互不进攻的协议,他坚决主张抗日反对内战,这是一个我们可以争取的人。秋玲,让一个人放弃过去的信仰投奔我们,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不是一件短时间可以完成的事情,从现在开始,每隔一段时间你便前往上海一次,以探望沈月眉为由,慢慢和韩景轩熟悉起来,慢慢将我们的思想渗透给韩参谋。”
    面对任务,不管多艰难,都要想办法完成,秋玲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她看着老隋。老隋一语不发地眉头紧锁,眼睛只是看着桌面,手指随意地敲打着凌乱的代码似的枯燥的音符。
    老隋抬头,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秋玲叹了口气,说道:“秋玲,你的心事我知道,我还在尽力地寻找,相信一定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的。”
    秋玲苦笑着摇摇头:“韩景轩也在找陈振中,若不是如此,我还无法将大同医院的爆炸案与沈月眉联系起来,我想以此为线索去查。当初,营救陈振中是沈月眉策划的行动,她现在忘记了一切。知道当初情况的我方人员,只有失忆的沈月眉一个。而知道当初情况的敌方人员,也全都炸死了。我和韩景轩都一样,线索中断了,其实我自己都知道希望渺茫……”
    秋玲以为一向达观的老隋要鼓励她,她以为他会说,哪怕一丝希望也不要轻言放弃,可他只是低下头仿佛为她难过一般,他的妻子走过来握住秋玲的手,有力地说道:“总会再相逢的,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你们合该有缘。”
    秋玲看着她笑了,她却忽然捂着肚子,轻声呼痛,说道,呀,他又踢我了。坐在对面的丈夫看着,脸上露出最幸福的笑容,秋玲看着他们,也绽开笑意,或许等到红颜老去,蓦然回首,她的青春是什么?一个欲爱不得的人与一份伟大的事业,她不曾后悔,只是希望来世,可以携手爱人,岁月静好。
    “哎,景轩,你看着她点,不要去那边,那边都是些珍贵药品,有些含有剧毒的!”
    闲置在家的韩景轩,每日阅读《左传》等古籍——古人是有大智慧的,对世界认知如此之少却能悟出那样深刻的哲理——还有军事书籍,每日锻炼身体,闲暇时便逗逗沈月眉和毛毛球球,这样的生活固然令人留恋,他依然不能忘却国家正处于多事之秋,自己则处于迷茫之际,他醉心于家庭生活,依然难忘自己肩负的责任,他时刻感受到温暖,这温暖也时刻提醒着自己黑暗随时会降临,他要竭尽全力寻找远方的灯塔,那是未来与希望的航向。
    这天,沈月眉闹着要出门,韩景轩问她想去哪里,她表示想去叶丹那里。叶丹果然和自己的中草药在一起。有时韩景轩觉得,叶丹最爱护的除了阿琦和徐家妈妈,便是这些中草药还有她的显微镜。
    叶丹的声音有点大,沈月眉理解为呵斥,不由得呆呆地立在原地,她喜欢这里清新的空气,喜欢这些生机勃勃的花花草草,韩景轩赶紧上前把沈月眉拉回来。
    叶丹指着不远处,说道:“景轩,你看那张植物床,我放了一点罂粟在上面,还有许多其他中草药,我自己调配的,躺在上面可以使人产生美妙的幻觉,你要不要试一下?”
    韩景轩沿着叶丹的手指向前看去,果然看到一张单人床,四周铺满不知名的植物,一片雾气笼罩,氤氲而朦胧,仿佛身临仙境。
    韩景轩在上面平躺下来,他慢慢闭上眼睛,渐渐地,他觉得自己似乎睡着了,他循着梦境来到一片仙境,他看到一片花园,尚且年幼的他和母亲在花园里追逐嬉戏,不远处,幼小的妹妹坐在草地上,背影可爱极了。年幼的韩景轩沿着花园一直向前跑,他跑到一片空旷的草坪上,跑进一个木屋中。从木屋中出来时,他已经长成大人,沈月眉坐在前面的草坪上,他看到她的背影,他一步步走上前去,阳光下,他在她身边坐下,她摘下一朵黄色的小花,贴近自己的鼻尖,韩景轩嗅了嗅,顿觉清香四溢……
    韩景轩睁开眼睛,感觉如梦游仙境一般,浑身都轻松舒爽,那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他在床边坐起来,叶丹指了指沈月眉,说道:“要不要让沈妹妹试一下?说不定能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呢?”
    韩景轩犹豫一下,他既希望沈月眉一直单纯快乐,又希望她康复。一直缩在一边的阿琦此刻探头探脑地凑上来说道:“丹妹,理论上来说行不通的吧,不能诱发已经遗忘的记忆,大多数人看到的都是幻象。”
    沈月眉睡在上面,韩景轩紧张地盯着她平静的脸,沈月眉有时微蹙眉头,韩景轩忍不住紧紧牵着她的手。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沈月眉睁开了眼睛,韩景轩紧张地心砰砰跳。
    沈月眉猛地坐起来,捂着胸口喘息未定,恍然大悟一般回头看着韩景轩——她的眼神和过去不同,不再那种孩童般的懵懂,仿佛过去的那个沈月眉又回来了,韩景轩看着她,心里相信她已经找回了记忆,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听得沈月眉说道:“我是沈月眉,我第一次感受到我是沈月眉。以前你们告诉我,我叫沈月眉,可我一直觉得,这只是个名字,你们叫我沈月眉,可我感觉不到我和这个名字之间的关系。”
    韩景轩紧紧牵着她的手,紧张地问道:“眉儿,你都想起来了吗?”
    沈月眉仿佛忘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站在一边的韩景轩和叶丹夫妇,她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幻境里,喃喃自语道:“我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阿琦问道。
    “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长得什么样子?”韩景轩追问道。
    沈月眉终于把失去聚焦的目光对准了韩景轩,说道:“他,穿着白色的中山装,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像星星一样,很英俊。”
    卢秋玲去上海探望沈月眉,沈月眉拉着她话唠一般喋喋不休地说着:“秋姐,我记得北平了,我是在那儿出生的,我记得学校里都是女孩子,都穿着蓝色的校服,我们跳皮筋,演话剧。我住在一个小院子里,院子里有海棠树,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我们放学后经常去河边散步,在河边的草地上放风筝。”
    “你们?”秋玲忍不住低呼一声。
    沈月眉拿出自己画的陈振中的画像递给秋玲,她画得非常逼真,她现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画画,有时几乎从早画到晚,韩景轩不能理解沈月眉沉迷画画中的乐趣,但是他知道,她不太喜欢和人交流,都通过画画来表达。
    沈月眉笑着说道:“他叫陈振中。”
    秋玲看看韩景轩,韩景轩对她耸耸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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